黄运丰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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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发表于: 2010-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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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等等，我明天就还您钱

他看着手机蓝色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这个债主的名字顿时让他不寒而栗。
三天来每天的这个时候，他都得犹豫地按下接听键。“喂——”
“喂喂喂喂什么喂，事不过三，你知道我为什么又打你电话？”那边是一个男中音，回话中带着催债人一贯的不耐烦，直截了当又有些含蓄。
“大哥，我知道，您再宽限几天，到时候工地上发工钱了，我就给您送去。”
“你那点钱够吗？别他妈拿我当傻子。我希望今天就能看到现钱，再给我空头支票，休想过了今晚，马上就会有人找到你家门！”
“我现在不在家。”
“耍滑头是吧，我是在警告你！”
“可我现在真没钱，要是我手上这破手机还有人要我马上就去当了，您贵人不急着这事就多体谅下我们这些民工吧？”他试探性地说道。
“谁他妈不急，我体谅你，谁体谅我！在广州这地方，你还指望体谅？别跟我废话，无论如何，今天晚上十二点之前把钱准备好！”
“喂喂喂……”他听到一片忙音，慢慢放下手机。他开始埋头抽泣，眼眶已经兜不住泪水。
哭了十分钟，他猛然抬起头，似乎想到一个弄钱的方法，但他很快否定了自己，摇摇头，又继续哭起来。过了一会儿，当他尝到自己咸涩的眼泪时，他下定了决心。在此之前，他准备先给那头打个电话。
“喂，大哥——不是，我想跟你说，明天早上八点我把钱给您送去，今晚我去想办法——不是，我是没有办法了，大哥——我知道您急着用钱，我们工地上好多人不都欠着您钱吗——不是，我是说我今晚会去想办法，我不是跟他们比，他们有的也没钱，但大哥您能帮助我们我们自然感恩戴德——不是不是，大哥您听我说，明明明明天，我保证，如果我骗您，您尽管砍我一条胳膊——八千块，对，八千块，还有利息，我一定一分不少地送给您——多谢您叻，我明天就还您钱——”那头比他先挂了电话，一片讨厌的忙音。
六点钟，广州的天也黑了，他想起老家，但没有一个亲人可供思念。十岁时，父亲因为遗传性心脏病暴毙，随即母亲改嫁，狠心丢下他一个人，后来在破败的乡村敬老院中和几个不相干的老人在一起生活，直至十六岁出门打工，八年了。那几个老人也许早死了，他已经记不清他们的模样，有一个牙齿掉光的老头有七十多岁，曾经是个教书先生，那几年教了些知识给他，让他这些年一直受用着。他有些想念这个老先生。
工地拖欠了两个月工钱，加起来不到四千块，还不知道什么时间能发下来，他问过工头几次，都无结果。工头说他自己的工资也被拖着呢，老板跟他打马虎眼，他只能跟你们说实话了，他不想受着那么多怨气。工头说，我看呀，八成是到咱这工程竣工的时候才有望了，你个小青年能吃苦，就再忍忍。工头不是什么坏人，跟他一样出门在外，都有十多年了，携家带口的都在广州也不容易。
等工钱是不可能了，现在没办法，那头的王八羔子催命鬼似的，不，就是真正的催命鬼，钱对他们来说真的那么缺吗，就是想拿你开心，想要你的命。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跟这样的人扯上关系，如果当初自己忍着点，没事不去赌什么牌，也就不会欠一屁股债，弄得现在人鬼不是，进退两难，覆水难收。退是退不了，他能跑哪去呢，跑到哪都会被他们追回来，然后就是往死里打，命一下子就没了。他是见过的。每年都会有和他一样想法的人，结果呢，死也不知死到哪里，有可能都成了冤魂，飘在广州的黑夜里。四个月前，一个三十多岁的河南大哥被那帮人毒打了一顿，满嘴吐白沫，昏死过去。因为什么呢，还不是这个河南人欠了他们那点钱到期了，没钱还啊。没钱还就得挨打，这算是好了，挨打一顿可以拖延一段时间，要是他们发了狠，打人都嫌费事，直接给你做了，是的，做了就是给你一刀抹了。要是因为他们的另一单买卖缺货，他们还会把你给卖了，漂洋过海地你都不知道你在哪个异国他乡当牛做马。
他听说过很多，很多很多。
他猜想自己如果厚着脸继续拖着可能会有的后果，最好也会是遭一顿毒打，最坏，最坏那就是去见早死的父亲。虽然早晚都是死，可他还想着什么时候能娶个媳妇呢。他发过誓自己这辈子一定要娶到媳妇，那样让他做什么他都心甘情愿。这几年，他学着赌钱，也是为了在最短时间里赚到足够的钱，然后回到没有亲人的老家，盖间自己的房子，托媒人说个姑娘。可是赌钱这东西真是鬼，你越想赢钱，你的手气就越背，总是血本无归。自己的钱凭白无故地就归入别人的帐下，怎么能甘心，所以狠下心，下大本钱，一次一次地放手去搏。有时候财神爷会显灵，老是站在你这一边，让你笑得合不拢嘴，做梦都在数着钞票。有时候财神爷又实在请不动，也许事先你忘了没有焚香祈祷，他跟睡着了一样怎么叫都叫不醒，所以你就孤立无援地搂不住自己的金银珠宝，它们就一个劲地流到别人的口袋里了，流着流着，你的源头就枯竭了，你之前省吃俭用存的两万块几乎一夜之间就与你永别了。你身无分文的时候，有人很慷慨地对你说他可以借钱给你，只不过要给点利息，你认为这自然没问题，重要的是别人下注的时候你不能没有赌资啊，你就借了那人的钱，你兴奋地等着“开盘”，甚至连借钱的人长什么样都没看一眼。你借了一次又借一次，但始终回天乏术，财神爷这个鬼东西又猫别人的脚边，你眼馋啊，你准备再向那人借钱去当诱饵把财神爷钓回自己身边，但那人不干了，他说你欠了他不少了，看着眼下形势他不能再借给你了，再借你就还不起了。你恼火他小瞧你，你怎么可能还不起呢，你还有工钱在老板那呢，你准备采取强硬态度问那人借钱，这时你才看清楚那人的面孔，你认识他，他就是喜欢借给别人钱，但也有不愿意的时候，他想借就借不借就不借完全是看自己高兴。既然你一无所有了，你还有什么资格跟人家借呢，钱是别人的钱。你发现你的心一下子就瘫了，借不少钱给你的人开始凶相毕露，逼问你什么时候还钱，你得还钱了，八千块！
他从几十个民工窝在一起的宿舍里走了出来，广州难得一见的月亮仿佛刚被水洗过一样。他突然间奇怪往日附近聒噪不堪的大马路上一点声音都没有了，他望着月亮，感觉那么一瞬间自己就置身家乡的宁静夜晚里了，有些蛙声，还有夜间鸣叫的鸟儿。记得父亲还在世时，是的，那时他还不到五岁，只是有些模糊的记忆，一次晚饭过后，父亲牵着他在乡间的小树林散步……后来一声刺耳鸣笛声还是把他拉回了广州，白天他和工友们累死累活的工地上。他摇摇头，捡起一根一尺长拇指那么粗的钢筋，揣在怀里。
这个城中村他经常和几个工友们来喝酒、吹牛、幻想自己的锦衣玉食，半夜一点之前还是非常热闹，进进出出的人像牛羊。现在已经过了一点，再过一会儿，基本就没什么人了，排挡都收档了，走鬼们也各自回去了。他想，还是要再等等。他掏出自己的破手机，一点十分。
有几个排挡还没有打烊，可能是要通宵开着，门口还有三两桌人在碰着杯，抽着烟，嘻嘻哈哈，晕晕忽忽。他很想抽烟。他听到有东西被人拖在地上发出的嗤嗤声，他警觉地左右转了转头，看见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妇女拖着一个蛇皮口袋，蓬头散发，向他走来，然后走过他的身边。
他的心怦怦跳起来，他在想是不是现在就开始，对这个女人动手——她看上去很疲惫，不会有什么力气了，她一定就是一个捡垃圾的，蛇皮口袋里大概是些瓶瓶罐罐的可以当废品卖些小钱，当然她肯定没有什么大钱，但也说不定她身上藏的有些——先壮壮胆做一个，然后再物色大点的呢——她应该会有些钱的——
他看见她踏着重重的步子走进了那条黑压压的巷子——他抹了一把脸，吸了吸鼻子，大步向她冲过去。
巷子里真是黑压压的，他险些没有看见她的身影。
“别——别动！”他试图让自己显得镇静些，用钢筋抵着她的脖子。他已经把她摁在墙上。“把钱拿出来，我不会使劲的！”
“你看到俺捡到那个钱包了？”她的回话令他出乎意料，而且异常平静，好像她知道他的意思。
“什么钱包——快点拿出来！”
“俺是翻垃圾桶时，在旁边看到的。”她右手拽着蛇皮口袋，左手抓着他扼住自己脖子的手腕，并没有使出力气反抗。“俺以为人家故意丢的空钱包呢。”
这个女人的平静让他着慌，通常被抢劫的人谁不是大喊大叫拼命反抗呢，而他却见了鬼，这个女人像是在开玩笑。他努力让自己也平静下来。
“大姐，”他松了松手，“你听着，把你身上的钱快点拿出来，我不会为难你的，要不然——”他用另一只手中的钢筋抵了抵她脖子上的皮肉，这下她应该明白他有家伙。
“俺知道，大兄弟，俺就是捡了一个钱包，我马上掏给你。”她有点急，语气中透着凄凉和无辜，她一定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手忙脚乱地拉开宽松的裤子，伸手从夹层的口袋中掏出一只正面镶有一块白铁片的钱包。白铁片在黑暗里闪了一下，他没能看清，上面仿佛有雕琢的花纹或者是兽头一样的东西。不等那个女人把钱包递上来，他就一把夺过。
“拿来——”
“大兄弟，这是你的吗？”
“废什么话，还有吗？”
“俺一捡垃圾的，用什么钱包啊。”
“钱，我是说钱！”
“俺没钱，俺一天就吃一顿饭。”
“大姐，你别把我当傻子行吗？谁他妈管你吃几顿饭，钱，我只要钱！”
女人嘤嘤哭了起来，大概是这时她才感到害怕。“俺没钱……”她的身子软瘫了一样，顺着墙壁，坐在地上，头埋在腿间。他后退了两步，靠住对面的墙。钢筋在墙上敲出几星亮光和清脆的响声，他骂了一声。女人抬起头时，没有再看到抢劫的小伙子，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穿着白衬衫骑着自行车正从巷道的另一头驶来。
他一路小跑，不时回头张望，到了立交桥下。将近凌晨两点的时间，中山大道上的行车三三两两，路旁的行人三三两两。在绿灯旁，他稍作镇定。在途中，他已将钢筋别在腰间，这时他掏出被视为己有的钱包，隐约看了一眼内里，有一沓整齐的红色钞票，他听到自己的心咯噔一下。一辆出租车停在他的脚边，车上下来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穿着牛仔短裤和短袖衫，香气扑鼻地靠近他。“大哥，要不要玩玩？”
他迅速地收起钱包，警觉地盯住眼前的女孩，用了一秒钟将钱包塞进口袋。“玩什么？”他故作无知地问道。
“想玩什么玩什么。”女孩伸手抓住他的衣袖，却被他甩开了。“要不了多少钱的。喂——别跑呀，一个大男人，怕什么，胆小鬼！”他已经跑开了十米远，朝来时方向，那里的灯光昏暗如豆，不比中山大道的路灯，天光般明亮。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女孩，掐着腰站在原处。“胆小鬼”的回声回荡在他颠簸的内心里。
他拐进一个公共场所。再一次掏出钱包，原来白铁片上是个老虎头，只有拇指那么大。他移开拇指，又来回摸了摸虎头。
“老天爷不会在里面放着八千块吧？”钱包里的一沓钞票令他难以估测，一边猜着，一边觉得不可思议。他蘸着口水数起来。

2010年1月16日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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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roublemaker	威望	+2	2010-01-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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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oublemaker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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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发表于: 2010-01-15

只看该作者 ┊ 小中大

看着像是原创，而且还是热腾腾刚出炉的

不错啊，请继续

谢谢给大家写故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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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exo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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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发表于: 2010-01-17

只看该作者 ┊ 小中大

后来呢?
坐在小板凳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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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胥之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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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发表于: 2010-01-23

只看该作者 ┊ 小中大

后来，才知道有些大坑一旦进来就不再填了。

杺栫杣杊椌柮栬，䒴蓉艿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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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运丰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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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发表于: 2010-01-25

只看该作者 ┊ 小中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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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第1楼Troublemaker于01-15-2010 19:49发表的 :
看着像是原创，而且还是热腾腾刚出炉的

不错啊，请继续

谢谢给大家写故事看

初来乍到，多关照哈

希望大家有更多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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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运丰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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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发表于: 2010-01-25

只看该作者 ┊ 小中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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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第2楼cexo于01-17-2010 09:03发表的 :
后来呢?
坐在小板凳上等

后来我也不知道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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