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是我的大学同学。毕业之后,二十年未见。直到这次返校纪念日。
老朱是班里年纪比较大的男生,据说上学之前家里就给他讲下了媳妇,是个农村姑娘,好像还大他几岁,漂亮贤惠却没有多少文化。刚刚入学便听说这个事情,八卦的女生都猜,四年之后,拿到学历文凭的老朱摇身一变成了城市户口有了正式工作,绝对会成为现代版的陈世美。——这胡乱猜测的话,也不是没有根据。往届学长的例子,已经不少见啦。
老朱木讷少言,矮小敦实,很少与女生说话,班里的活动也很少参加,仅仅是作为观众去捧场。站在一边使劲鼓掌的老朱,笑嘻嘻的样子,看上去挺投入。
当我们迷恋着电影院排球场和舞池的时候,老朱同学穿一身旧军衣,拎着饭缸和水瓶,默默无言地穿梭于图书馆资料室和通宵教室。他成绩挺好,但好像没听他说想要考研。
我们一直都以为他是个寡淡无味的人,后来慢慢了解了,才知道他很内秀。老朱书法很好,还会篆刻,经常写两笔字,贴到蚊帐里面自己欣赏,还省下饭钱买了很多的石料,只要有人求印,就自己贴石头刻一方印章送给他。
夏天夜长,偶尔老朱也会逃掉晚自习,吃了饭一个人拎个二胡或攥枝笛子,登到宿舍天台上咿咿呀呀。有风的时候,那悠悠的丝竹之声,便穿过大操场,飘飘缈缈地传到女生宿舍这边。虽然我知道,我们班三十个女生,没有一个将老朱同学放在心里温存过,但大家都透过这乐曲,暗暗替那农村姑娘捏着把汗,也偷偷为老朱叫一声屈。记得我的闺蜜就跟我说了好几次:哎,你说老朱骨子里面也算是个浪漫的人了,跟那没文化的农村姑娘会有共同语言么?——别乱想啊,我那闺蜜那时已经是有了主的人啦~~
有时我们也会跟老朱打趣:什么时候把嫂子接来玩玩啊?——老朱会红了脸:她没有文化,见到你们会吓回去的……然后就匆匆走掉,似乎刻意回避着。这么着,我们下次再见到老朱同学,就不再敢提这个话题。
大学四年,看似长,其实也不经过。一晃就到了毕业的时候。
老朱真的把女朋友带到学校来啦!知道了这个消息,我大气不带喘的一路小跑到了宿舍,他那农村姑娘借住我们宿舍,正在房间里面洗脸呢。用一块色彩艳丽的新毛巾,老朱刚从小卖铺买回来的。
果然是个农村姑娘啊,眉目很周正,五官秀气标致,是个漂亮的南方姑娘.可能因为户外劳动的缘故,皮肤挺粗糙,有两个红二团。还扎了长长的辫子,有点土气的,长期不保养打理,发尾都稀黄了。
老朱每天一早就过来带女朋友去食堂吃饭,然后就领着她各处看新鲜,晚上熄灯前,肯定按时送她归位。他们的关系很平静,安详,一点没有年轻人的热烈、张扬和狂放,按部就班的,好像已经是多少年的老夫老妻了。女同学们都长舒一口气~~
然后就是毕业,互相留影,写毕业感言,吃散伙饭……再次相聚已经二十年后。
聚会的时候,老朱出人意料的迟到了一天,直到师生大会快开始才匆匆赶到,并且声明,和大家见个面立即就得赶回学校去!——教研组有个老师突然生病,打乱了老朱的计划,非但他的假没有请到,反而还得替同事代上几天的课。
于是见面会上,老朱同学要求第一个站起来发言,他挺激动,说了很多,最震撼人的是他二十年带了十一届的班主任。
没有当过教师的人可能无法体会这种感觉,只有站过讲台的人,才会知道,二十年带十一届班主任是什么样的概念,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简单的说,老朱同学从毕业到现在,一直站在教学第一线上,从来没有松过一口气,如果高三和高考算做人生的炼狱,那老朱几乎在这炼狱里反复煎熬了二十年!
那天最热烈的掌声是属于老朱的,他说他的家庭非常的幸福,女儿已经考上了大学,自己和爱人的身体也很好……他最自豪的是,自己在平凡的教师岗位上,坚守了二十年,并且还将一直坚守下去……
人生之中困难的事情有很多,但最难的,我想应该是坚守。
因为命运无常,世道变化,你根本不知道,你坚持下去的结果会是怎么样,你也不知道,放弃之后的结果又会是怎样.但你身边的战友,却一个个从战壕中撤退了,跑远了.留给你的,是一种釜底抽薪的心慌意乱……二十年了,我们很多同学都从教师这个行业撤退下来,从商从政从军者一抓一把……有的即使还在学校工作,也都当了领导,早就不在教学一线上了。唯有老朱,坚定如石。
突然想到老朱的毕业留言册上,某位同学给他的临别赠言,很短,仅仅两个字:拙美。——当时见了觉得很有古意。这么多年了,我一直记得这两个字.
但二十年后,我才终于读懂了其中的含义。老朱同学,确实担当得起这个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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