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春花娘(文秀)嫁人
那一年,春花娘十八,是含苞待放的百合,娇艳欲滴。春花娘住在山的这头,这个有海,有港口,有船,现如今也有端着刺刀的鬼子的小城里。她有个很文气的名字,叫文秀。文秀的爹是城里的教书先生,这不,文秀跟别家闺女不一样,她很小就随爹进了学堂,认的字比人闺女绣的花多得多,时不时地还能跟她爹对对诗文。文秀的爹是从最南边儿迁过来的,也没山没地,就靠着教书养家糊口,这倒好了文秀,不用像其他同龄姐妹一样下地去干农活儿。帮她爹带带学生,她娘为补贴家用,给有钱人家洗洗衣服,一家三口倒也过的自在。
“秀儿,这鬼子要进城了,你们家不去躲躲?”隔壁的小莲抖了抖晒在杆儿上的被毯。
“躲什么躲!常言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再说这是我们自己的土地,我们的家园,还要往哪里躲!”这喝了点墨水的妮子,说起道理来的确是一套一套的。
“得得得,当我没说!”小莲倒干净桶里的水,拎着空桶回屋去了。
清晨,下了好厚好浓的雾。
“这么厚的雾,晌午稳是大太阳啊!”文秀的娘已经起床了,捯饬捯饬就要出去给王老太家去洗被褥毯儿,过俩日这王老太家的二儿子就要娶亲了,可不得都弄弄干净的,这文秀娘算是接个大活儿了。临走,不忘嘱咐正在练字的文秀,“秀儿,别光整你那俩破字,中午太阳出来,记得把里屋那没晒透的衣服拿出去晒,人李婶都催好几遍了,这两天也没个好天儿,记着没啊!”“哦!”文秀赶紧应着。
文秀娘说的可真准,这还没过晌午,太阳就全露脸了,雾褪地也干净。文秀赶紧地将门口的晒场,用棕榈刷子一点点地抖落干净了。再将那一箩筐一箩筐地衣服给挪出来,文秀的身躯跟这大大的祝箩筐比起来显地更瘦弱了,文弱地可怜,她硬是推,拽,“老鼠衔粽子”似的一点点往外拖着。
“来,我帮你!”身后冒出一个男人的声音,浑厚的音色,夹杂着广东的地方音。文秀回身,看见一个穿着军装的男子,腰间别着枪,肯定是来打鬼子的,在这个港口城市看见当兵的不稀奇。
说时迟那时快,这个男人一把接过箩筐,三步两步地就给弄到晒场上去了。
文秀呆立住了,她细细端详着眼前这个军爷,军帽上的帽徽是个太阳,太阳?文秀确定是太阳,爹说过,抗日队伍中有共产党和国民党,共产党的帽徽是五角星,而眼前这个军爷是太阳,那就应该是国民党了。文秀还在琢磨着。这穿着军装的男子转身就要离开了。
“那个!”文秀叫住了他,这个男子回过头,“我叫文。。文秀!文章的文,秀才的秀!有时间来家喝茶!”文秀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也许小姑娘都有军装情结吧。
“好的,我记下了,我叫姚恩泰!小姑娘,还挺有文化的嘛,我就住在城东面那个老衙门大院里!”说着这军人行了个军礼,转身就走了。
文秀算是着了魔了,对,这军爷肩上有星也有杠,最起码也是个少尉,看来还是个当官的,这少尉,那,他,至少也有30多岁了,我今年18,这差了一属啊!文秀竟然还盘算了起来。瞎想什么呢,我又没打算嫁给他,其实,嫁给他也不错……哎呀,羞死人了。文秀的脸刷地就红了。
“秀儿!秀儿!”小莲忙不迭地凑过来,喊了好几遍,文秀才缓过神来,
“你干嘛呀,这脸还红了。”“哪有哪有!”文秀慌忙地拍着自己的脸。“秀儿,刚那军爷干嘛的,你爹犯事儿了啊?”“犯你头啊!”“我跟你说,秀儿,你可要离军爷远点儿啊,这打起来了,还不知道是鬼子赢,还是咱们军爷赢呢,你可不能搅合其中。”小莲故意压低了声调,生怕这隔墙还有耳,听到了可不得了,这哪一方都得罪不起啊,平身做个小老百姓吧。
这几日,文秀一直盼着这叫姚恩泰的军爷能来家喝茶,这新出的茶叶都被备好了,可迟迟不见他来。这一个礼拜两个礼拜都过去了,文秀坐不住了,这日,她换上了一身新做的格子布的衣服,就朝那城东面的衙门去了。这衙门早已成了军队所在地了,门口的大鼓还在,可衙役们早没了,一个个穿着军装,戴着大檐帽的军爷们挺立在那里。
“我找,我找姚恩泰!”文秀一直胆大,可这样的场面可真没见过,她憋红了脸,憋出这三个字“姚恩泰!”
没过一会儿,那穿着军装,戴着大檐帽,别着枪,高高瘦瘦的男人出来了。他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个小姑娘,“文秀!文章的文,秀才的秀!哈哈!”
文秀一脸严肃地把他拉到边上来,“姚恩泰,我问你,你喜不喜欢我,反正我喜欢你,我知道你们部队这个星期六就要走了,如果你喜欢我,明天就到我家提亲!”说完,文秀扭头就跑走了。“喂!喂!”恩泰愣在了那里。
清晨,仍然是很厚很重的雾气,这几日都是这样的雾气。
文秀很早就起了床,打了水,洗了脸。院子里的枝头上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一只喜鹊,这都什么天儿了,鸟儿都飞走了吧,怎么还剩下一只掉队的喜鹊。文秀没有多想,也容不得她多想,今儿忙着呐,这李婶家的衣服得给人送去,这柴得买了,去了西街打柴的那家买柴禾了,不买就买不着了,眼看着冬天可不就来了么。文秀刚打开门,远处一列穿着军装,别着枪,戴着大檐帽的军人就朝这边走来。好熟悉的身影,前面那带队的!
定睛一看,是他!是他!是恩泰,他肯定来提亲了。
文秀像只燕子飞也似的往屋里跑,换一身新衣服,红色的!把爹和娘都叫到正厅里来,这丫头要干嘛啊,文秀爹和娘都蒙在鼓里。
这恩泰果真是来提亲的。
“大叔,大婶,我叫姚恩泰,祖籍广东,军衔国民党49师少尉,黄埔军校毕业。今年32岁。家有一个大哥一大嫂,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父亲已经去了,家中尚有一老母。明儿部队就要回广东了,想带文秀小姐走。两老请放心,我不会亏待他的!”姚恩泰一番作报告似的地介绍,让文秀他爹和娘顿时更云里雾里了,文秀她娘掐着文秀的腿,“这死丫头!”
这文秀倒是开心极了。她愿意跟他走,从见他第一面,文秀就想跟他走。
文秀他爹倒是镇定了许多,他了解自家闺女,准是看中人小子了,不然晾他也不敢上门提亲。
“我本就普通百姓家,世世代代教书,讲究个通情达理,小女也已过18,她若铁了心,就随她去吧!”实在不想,这文秀她爹倒是这般地通情达理,连一句不信任的,为难人的话都没有说。倒是她娘急了,养了这么大的闺女,转眼就跟人走了,哭哭啼啼地折腾了一晚上。“哎,女大不中留,当年,你爹不是死活不肯让你嫁给我,这不才跑这儿来的嘛,咱都是读书识字的人,不弄那些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文秀的爹苦苦地劝着她娘。
第二日,容不得天亮,大部队就要离开了,文秀跟着姚恩泰就这样离开了自己生活了18年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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