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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转贴】《回国驯火记》
lili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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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楼  发表于: 2011-10-13   

          《回国驯火记》
          
Taming the Chinese Fire

          (二十五)变态魔爪、羔羊豺狼
          
2007年10月17日第一稿,2008年1月27日修改
          
作者:(美国)安普若

          
          
包博和张建安打车去深圳福田中心区的投资大厦。一路上包博脑子还在权衡着开发区这个项目的风险和对策。他想:如果香港招商活动要是搞好了,就算沙富贵拿不下那块地,那么就让银倩走省里的上层路线,从上面直接压下去,把地拿到手,这是最后万不得已的一招儿,有点“霸王硬上弓”的味道。如果这样的话,其实网游和短信的项目也就根本不需要了。但是,包博做事情还是喜欢“智取”不喜欢“强攻”,能够多方共赢,大家开心,总比“一家欢乐几家愁”要好。但是退一万步想,就算不需要用网游和短信的项目和沙总项目换项目了,那么就像银倩说的,包博还可以拿这个项目单独上市。所以,这是一步可进可退的棋。想到这里包博心里舒畅了许多,刚才的火气也消了。这时包博已经心中有数了,如果有好的网游和短信项目,无论如何,一定先拿下来再说。那么现在第二问题就是该如何把项目拿下?这倒是包博的强项,他一点都不发愁,他永远有着各种各样的手段能把项目拿到手,无论他手里有没有钱。

与深圳高交会展览中心和市民中心(市政府)一路之隔的投资大厦云集了深圳多家投资公司。包博和张建安上午10点半准时到了位于24层的深圳科技发展投资集团,简称“科发投”。前台小姐把包博他们引进了一间小会议室,送上了咖啡。会议室是现代风格的装潢,玻璃钢的墙、玻璃钢的门、玻璃钢的桌面,墙上是投影屏幕,桌上是Polycom(宝利通)的会议电话,硬件设备不亚于任何一家美国华尔街的投资公司。从这个会议室的落地窗看出去,对面是像小孩子用红黄兰三色积木搭成的市民中心和它前面的街心花园,尽管已经是11月份了,但是深圳还是一片郁郁葱葱,掩映在一片牛奶色的空气之中。

一会儿功夫,一个接近50岁的微胖男人走了进来。他微微有些驼背,所以走起路来脑袋向前探着,两只眼珠外突,所以显得更加向前了。黑眼球不大且发黄,围绕在外边的一大圈白眼球暗淡混浊,嘴角略微下拉,有点像电影中的南霸天,脸上是一副领导干部们习惯性的庄严肃穆的表情,这就是深圳科技发展投资集团的副总裁贾仁平。他走过来和包博握手,递上名片,然后又和张建安握手递名片,注视张小姐的眼光略微有些发亮,混浊的白眼球冒出一丝黄光。

落座之后,贾总先开口:“昨天晚上高总忽然给我打电话,说你们到了深圳。我其实已经恭候你们多日了,没想到来了这么匆忙。我把今天上午的几个会都推掉了。”

包博忙解释加道歉地说:“我们本来行程安排的是过两天从香港回来再来拜会您的,但是香港的行程忽然有了一些变化,所以贸然来访,十分唐突,实在是抱歉!”

贾总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高高在上的样子,说:“哦,没关系了。我听高总说,你们对投资网游和短信的项目很感兴趣。我们这里这样的项目倒是有好几个。你能不能先把你们的想法,和背景情况介绍一下?”他倒是效率很高,话题直接就进入正题了,手法十分娴熟。只是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情不自禁在张小姐身上从上到下地飘来飘去,他的目光透过玻璃桌面停留在了张小姐短裙下面穿着丝袜和高跟鞋的腿和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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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博一听贾仁平说话,就知道他是一个经验老道的高手——先抛一个诱饵,然后让你自己介绍情况,看你如何咬饵,然后他再见机行事。于是包博开始介绍自己的情况。这个介绍可不能像在港务局给那些政府官员一样的大国企领导们讲官样文章,什么改革开放了,WTO了……,无限上拔政治高度。一来,贾总他们也是国内知名的创业投资公司,是投资圈内人,政治光环对他们来说不见得完全管用;二来,贾总也在美国呆过一年,号称和老高一个学校进修过,他应该对美国的情况有所了解。于是包博省去了一切bullshit(空话大话),直截了当地说:“我们是一家美国投资公司,现在手里有笔钱,希望三个月之内投出去。因为最近国内网游和短信的项目很火,所以我们想找一个这方面的项目做。当然了,别的项目如果好,我们也投。我听高总讲,你们是国内最好的VC Firm(创业投资公司),手里项目资源丰富。而且高总讲,中国几乎好的项目都垄断在你们手里。尤其是贾总,是中国民族创投行业的开路先锋,所以高总特意让我来寻求贾总的帮助。”

包博的话里实际内容不多,只是用“高帽儿”把球又踢回给了贾总。包博信服的就是“千臭万臭,马屁不臭”的真理,所以张嘴就先送一堆高帽。包博的话似乎挺管用,贾总下拉的嘴唇开始向上动了动,出现了一丝丝笑容,好像很是欣慰包博的这一番马屁,但是目光中却又隐约露出了一种看到鱼儿咬钩时的喜悦。他赶紧把眼神挪开,躲开包博的目光,又低头去看桌子下张小姐那双匀称的腿。他嘴上却在继续问:“你们准备投资多少?”

包博以为他的马屁又好使了,有点得意,说:“从500万美元到1500万美元都可以,看项目情况。如果项目大,我们还可以调集更多的资金投进去。我们不怕项目大,我们就希望投资大项目。”这吹牛的话包博说的比真的还像真的。他哪里有那么多资金?他的本意也就是想找一个投资七,八百万人民币的项目,然后一转手,交给沙总,让沙总装上市公司里,他好把沙总手里的地要过来。

贾总的脸又回复到刚才那副冷冰冰的官腔样子,说:“现在投资圈里骗子太多,说是投资其实根本没有钱,都是拿了项目再去国外找钱,然后‘对缝’。这种公司我们见都不见。前两天还有几个号称是华尔街来的,说他们公司总部在什么华尔街100号,我们一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还有人拿来新加坡花旗银行的资金证明,说是有500亿欧元的资金存在银行准备投资,不信让我去查。查什么查,李嘉诚的财产也才130亿美元,王永庆也只有30亿美元。造假都不会造,一点概念也没有。现在我一看名字起得大的吓人的,我就害怕,什么美洲啊,什么环球啊,什么时代啊,什么国际啊。名字越大越骗人,”然后他一改严肃的官腔态度,又不自禁地用眼角去瞄张小姐的秀腿,下垂的嘴角又向上一拉,马上变得十分亲切:“你是高总的朋友,我们充分相信你。所以,我们的项目都可以向你公开。眼下我手里就有一个很好的网游和短信项目。”

包博有一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感觉,眼睛开始发光,贾总变幻无常的“阶级斗争脸”在包博看来也显得亲切了。贾总面带一丝掩饰不住的狡黠和得意,继续说:“这个项目我们已经跟踪两三年了,从这个公司一成立,我们就有意要投资,但是他们当时不缺资金,他们当初的注册资金就是3000万。经过这三四年的发展,现在他们已经开始盈利了。最近,他们想引进两款日本最著名的网络游戏,所以急需一笔资金。但是,他们对自己的估价比较高。国内的VC对他们的要价很难接受,估计也只有你们这些财大气粗的美国投资人可以接受了。所以,我和他们建议让他们找美国的VC投资,他们也有这个意愿,这样也好为他们今后在境外上市创造条件。这个项目是个难得的好项目,我轻易是不舍得介绍给别人的。既然高总介绍你来,我总要给高总一个面子吧。”

贾仁平的话包博能理解,他知道国内本土的VC在做投资估价时经常把创业公司的价值压得极低,甚至用公司的净资产或是公司的注册资金来作为估价的依据。有些创业企业注册资金才100万的人民币,所以他们只投资10万美元就要人家50%的股份,有的时候还要控股,已经不是投资而变成兼并了。国内的VC在这方面显得比国外的VC更加无底线的贪婪。包博早听说了深圳科技发展投资集团就是这方面的“典范”,在投资圈里他们是出了名的“残忍”杀手。他们靠人海战术,见了好项目就一窝蜂上了,在别人还没来得及喘息的时候他们就以极低的价格成了股东,而且控制了这个公司,以致后面的投资者再进入都困难。想到这里,包博问:“他们现在想融多少钱?大概出让多少股份?”

贾仁平想了想说:“上次他们申总和我讲,他们大概想融资4000万人民币,也就是500万美元,计划让出25%的股权。”包博心里马上盘算了一下,4000万人民币,占公司的25%,那么公司的Pre-Money(融资前估价)就是1.2个亿,不低啊!于是包博问:“这个公司主要的盈利产品是什么?他们今年的利润是多少?”

说到这里,贾仁平想也应该告诉对方是什么公司了,神秘已经装得差不多了,就说:“这个公司叫中心网,在武汉,还是很有名的。他们代理了一款从韩国改编的浪漫武侠游戏,叫《江湖儿女情》。因为是少有的武侠加爱情题材的游戏,在国内还是比较独特的,所以这两年发展很快,现在已经是全国十大网游之一了,你网上可以查一下,知名度很高的,玩家也很多,尤其是女玩家特别多。他们去年开始赢利,今年的利润差不多有近500万人民币吧。”包博伸过手去,把正在做记录地张小姐的笔记本拉了过来,借用她的本子开始在上面做算术:1.2个亿除以500万是24。包博在24后面画了一个大大的惊叹号,嘴里像是自言自语地嘟哝了一句:“不低啊。比SP500的平均数都高了。”

贾仁平瞥了一眼包博的本子,他知道包博是在说什么——如果按今年500万的利润和1.2亿的市值计算,这个公司的市盈率差不多是24倍了。美国股市上市值最大的500家公司组成的标准普尔500指数(Standard & Poor's 500 Index)简称SP500的成份公司过去50年的平均市盈率也不到20倍。所以包博说“比SP500的平均数都高了”。贾仁平知道遇到懂行的了。其实投资这个行业,不用拿什么资产证明或借用什么吓唬人的牌子,只要一开口,就知道是不是行家。于是贾仁平说:“所以啊,尽管是个好项目,这个价钱,我们国内的创投也是投不了的。所以,也只能你们国外的这些投资大家来做了。”这么会儿包博成了“投资大家”了。贾仁平边说着,还边用两只外突的金鱼眼略带紧张地看着包博,时不时的还总去瞟一瞟张小姐的大腿。包博低着头,看着笔记本,脑子飞快地在转,心里在盘算。想了一会儿,包博忽然抬起头来,爽快地说:“高是高了点,不过现在美国股市上几家中国互联网公司的平均市赢率也都差不多是30到50。如果他们的增长率比较大,明后年能把盘子做大,我想我们还是会考虑投资的,将来上市了仍然有上升的空间。”

贾仁平松了一口气,高兴地说:“还是你们这些美国投资公司啊,因为你们有美国股市接着,水涨船高,所以价格高点你们也敢拿,高来高去嘛。我们就不行了,拿高了,怎么出手啊?这个公司真的是一个很不错的公司。我们一直都很有投资意愿,我也去看了好几次,尽职调查我们都做完了。但是就是价格谈不拢。这个公司的老总叫申玉来,以前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董事长,又是省三八红旗手,巾帼英雄啊,很能干的。我们也是多年的朋友,所以也想帮她一把。如果像孙总这样有魄力的投资家能投资他们,帮他们一把,那么他们可就是如虎添翼了。如果上市了,我敢肯定,这就是下一个网易。”

包博心里想:现在你反过来开始忽悠我了,但是包博嘴上却说:“贾总,您过奖了。这么好的项目,我们有信心把它做好。哦,对了,你说他们老总以前是一个上市公司的董事长,哪个公司的?”包博很是仔细,贾仁平话里任何有用的信息他都没有放过。

贾仁平说:“哦,是河南的一家上市公司,叫南西亚集团,现在这个公司的市值都80多亿人民币了,申玉来是第一任董事长。”

包博心里开始犯嘀咕,他知道中国上市公司董事长的位置可是一个肥差,几乎可以一手遮天、呼风唤雨,富甲一方顺带可以鸡狗升天,没有人会轻易从那个位置上下来的。而且这些上市公司的老总经常是屁股底下一堆狗屎,一旦把他从那个位置挪开,他屁股底下掩盖的那些狗屎烂事儿就都暴露出来了,说不定多少人进检察院呢!而这个申玉来却从一个80亿市值的上市公司老总的位置上下来,跑到武汉搞了这么一个小的网游公司,为什么?想到这里包博问:“好好的上市公司董事长不干了,却来创业搞互联网公司,这可是不多见的啊?”

贾仁平知道包博话里暗含着什么意思,于是说:“是啊。确实不容易,但是申玉来这个人不一样,别看是个女的,但是很有点想法和事业心,也很有干劲,脑子也很开放和灵活,很喜欢新鲜事物。她对网络十分着迷,觉得互联网将是改变人类生活的一件大事,网络公司将大有作为,所以她毅然放弃了传统行业上市公司董事长的位置,出来二次创业干起了网络公司,很有点当年张树新的味道。这也正是我们十分看好她的原因,她有经验,有资源,有魄力,有事业心。所以她这个公司估价高一点也情有可原。他们的管理团队可不是一般大学生出来创业搞的公司所能比的。”

贾仁平这番话在包博耳朵里就是一堆美丽的谎言,尽管听上去很漂亮,包博却根本不信这套鬼话。包博知道从贾仁平这里根本不可能得到任何真实的信息,他只是在笔记本上写下了“南西亚集团董事长”,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包博在思考着,嘴里却在说:“是啊,像她有这么好的track record(成功记录)对企业来说真的是一个big value(大价值)。Ok,那么贾总,您看咱们下一步怎么安排?是我们直接过去看看公司呢,还是……?”包博脑子一走神,嘴上的洋文就开始自觉不自觉地往上冒。

贾仁平听到包博很认同他的那些屁话,于是欣慰地把身子仰到了椅子背儿上,又开始那副高高在上的官腔:“我先和他们申总打个招呼吧。他们现在公司运行的不错,又有几款新游戏的代理正在谈,前景很好。尤其是今年上半年软银亚洲信息基础投了4000万美元给盛大,一下把网游这个市场给带热了。这可是一个有爆炸性增长潜力的行业,中国的网络游戏产业规模明年差不多会达到100亿元。所以现在许多公司追着他们要给申总他们公司投资。这样吧,我先和他们联系一下,尽量推荐推荐你们。如果他们申总认可呢,你看什么时候方便,你们去一趟武汉,实地考察一下。”贾仁平说着,两只眼睛更加肆无忌惮地在张小姐的腿上扫来扫去,张小姐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贾仁平那双色迷迷的眼睛在看她的大腿,于是她把两条腿紧张地并拢在一起,坐在那里显得很僵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恨不得把两条腿藏起来,但是这里的桌面是玻璃的,对面的贾总可以透过玻璃桌面一览无余地看到她的腿和脚。包博看到张小姐不自在的样子,也开始注意到了贾仁平色眯眯的目光。

“那就谢谢贾总了。”包博说着站了起来,准备告辞。贾仁平假客气地说:“我今天中午还有一个约会,本来可以请你们吃个便饭的。高总是我在美国时的同学,高总的朋友我总要盛情款待一下了,这样吧,我晚上请你们吃饭。”

包博说:“谢谢贾总了。我晚上还有一个安排,咱们下次吧。如果这个项目咱们合作,咱们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呢。”

贾仁平也不坚持,嘴里说着“那好,好好”,把包博和张小姐送到电梯口,然后说:“你先忙你的事情。我和申总那边联系一下,如果有消息了,我就通知你们张小姐,啊,张小姐。”说着还亲切地和张小姐握了握手,一脸的意味深长。张建安勉强地笑着、应酬着。

包博他们下了楼,上了出租车。包博问:“Miss Zhang,中午吃什么?好不容易就咱们两个吃饭了。你找点你爱吃的,我就不动脑子了。”

张建安说:“哎呦,深圳我不熟,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要不咱们回宾馆,路上看到有什么好吃的就吃什么。我也想回去换套衣服。”

包博故意逗张建安说:“是啊。你的裙子好像太短,惹得人家贾总总是在偷看你的腿。”

不说倒好,包博这么一说,张小姐愤愤地说:“这个老头真变态。两只眼睛总是色眯眯地往下看。哼!一张嘴不是打官腔就是说瞎话。一个上市公司的董事长,放着董事长不当,自己跑去开个小公司,还要到处融资,我看她不是被别人挤跑的、赶下台的,就是有别的什么问题,还弄得和理想主义殉道士似的,糊弄谁呢?”包博觉得张小姐的评论既一针见血也十分可爱,就故意笑着逗她说:“你不能否认这个世界上还是有理想主义者的啊。不能都像你们‘八零后’那么拜金吧?”张小姐撅着嘴抗议说:“你又不懂‘八零后’,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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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沿着深南中路向东不一会儿就转上了建设路。建设路上车堵得厉害,到了春风路就几乎动不了了。张小姐指着路边的小店问包博:“你吃过麻辣烫吗?”

包博还真没吃过,摇摇头,问:“什么是麻辣烫?”张小姐显得既惊讶又兴奋:“真的呀?!你连麻辣烫都没吃过?你也太——土了吧。”她故意夸张地说包博土,说完了,自己也笑了。她给包博解释说:“麻辣烫就是快餐式的四川火锅,平民化的美味佳肴,北京的小胡同里到处都是,满街飘香啊。今天也让你这个美国回来的土老帽资本家开开眼。司机,停车、停车!”每次当张小姐发现有包博有些什么东西不懂的或是没见过的时候,她都异常兴奋。

包博给车钱:“别找了,零钱不要了。”深圳的出租车,不像北京和上海,车价经常是多少元多少角,包博已经不是大方到到处说keep the change,因为中国没人给小费。

张建安带着包博过了马路,来到了一个很小的麻辣烫餐馆,一进去一股呛鼻的麻辣味扑面而来。餐馆不大,也就十几个平方米,三四张桌子,很多人没地方坐,买了吃的后就边走边吃。麻辣烫的店里大部分都是女孩子,从女学生模样的到公司白领。张建安拿了两个小塑料筐,开始往里面装菜,菠菜、白菜、西洋菜,然后是豆腐皮、豆腐干、藕片、鹌鹑蛋、香菇、鱼丸,牛肉丸……等等,这些菜和肉都是穿在削得细细的竹签上,摆在冰柜里,下面是价格。包博一看,发现出奇地便宜,大部分也就一、两元。张建安捡了两小筐,都是包博爱吃的东西,然后开始排队。同时,努努嘴,示意包博去那边占座位。

不知道为什么,包博一到这种环境就显得十分笨拙,不知道该干什么好,只会傻傻地跟在张小姐的后面看她拿菜、排队,直到张小姐努嘴示意他去占座位,他才想起了这里没有人给你带位子、拉椅子,座位是要自己抢的。于是他找了一个桌子,看人家女孩子快吃完了,就站在后面等,女孩子们可能觉得他西装革履的一副国外富商的模样怎么也到这里来吃了,就很直率地回头看他。他只是觉得站在人家后面看人家吃饭有点不好意思。人家一看他,他更是一副万分抱歉地样子冲人家尴尬地笑笑,两只手不知道该放什么地方,看上去确实有点“土”。

菜和肉一股脑儿地被扔进沸腾的红通通的老汤里,没有什么讲究的烹调过程,“咕嘟咕嘟”翻上一个翻就捞了出来。张小姐端上来了一个大盘子,里面就是带着红辣椒和黑花椒穿在竹签上的菜和肉。包博学着张小姐,在碗里蘸上一些蒜蓉、芝麻和辣椒酱,然后开始吃了起来,一口吃下去差点没被辣了个跟头,眼泪都快出来了,真有点吃四川火锅的味道。

张小姐在旁边看着包博辣得张着嘴不停地哈气,笑着说:“哈哈,你慢点吃就不辣了!喝点水。”

包博喝了一口水,张开嘴哈了哈气,问:“你吃这么辣的东西,不怕脸上长痘痘啊?”张建安吃得很香,笑着说:“麻辣烫就是赴汤蹈火,吃的时候就是在所不辞。”

两个人吃完了麻辣烫,直冒大汗,包博领带也解了。麻辣烫店里给客人擦手的纸就是厕所用的手纸。包博在手纸卷上拉下来一大条,正在擦汗。张建安的手机“嘟嘟”在叫,来了短信。短信写的是:“张小姐,你好。我中午已经和武汉的中心网联络过了,他们申总想尽快和你们会面。如果晚上你们孙总有事情,希望能请你吃个便饭。贾仁平。”张小姐把这个短信拿给包博看,包博看了之后直皱眉头,嘴里说:“他倒是挺直截了当的。”张建安笑着说:“没关系。老板,晚上我去和他吃饭。别担心,我以前当导游的时候见过不少这种变态的游客,我有办法对付他们。只是没想到这么一个国营大投资公司的领导干部也这么变态。”

包博本想不让张建安去,但是如果不去,显然贾仁平就不会再帮助联系中心网这个项目了。让张建安去吧,包博心里又觉得特恶心,不是滋味。在回宾馆的路上,他拿起手机给老高打电话。电话一通,包博就没好气地说:“这个贾总,What’s the fxxking problem with him(他他妈的有什么毛病啊)?”

老高那边“哈哈哈”地大笑起来,不用包博多解释他好像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他说:“贾总吗,就是有点Foot Fetishism(恋足癖)。而且我早就猜到了,他见了你们小张就得犯病。他这个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越老还越厉害了。上次我陪他去卡拉OK玩,叫小姐,别人挑脸蛋漂亮的身段好的,他却低头看人家腿和脚,要找踝骨长得漂亮的,说踝骨长得漂亮的才最性感。他是有点变态,不过,你也别担心了,他是有贼心没贼胆,过过眼瘾罢了,最多也就是动手动脚摸摸人家的腿也就满足了。”

包博说:“这还叫没贼胆啊?就差当街调戏妇女了!他变态不要紧,但是变态变到不加掩饰的地步就是有病了。”

老高笑着说:“你看你气的,怎么了?他对你们家张小姐下毒手了?”

包博愤愤地说:“差不多了!刚才那个‘恋足癖’来短信,说晚上要请小张去吃饭。”

老高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我当怎么了呢?不就是吃顿饭吗?!好了,你别担心了!现在的女孩也不都是羔羊,就算在你手里是羔羊的,在别人那里也可能变成豺狼。对付老贾这种人,说不定张小姐比你管用。别看你一天到晚咋咋呼呼的,不见得好使。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说你让张小姐去呢,Believe me(相信我),OK?唉,老贾也怪可怜的,就这么点不良嗜好,还被你们利用。”老高最后一句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发感慨。

包博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个老高,这不是明明白白地在教我如何利用老贾的弱点吗?于是包博说:“OK——!和你们这帮‘污泥’在一起,想‘不染’都难!我就别想学好!”包博“啪”地一声收了电话,回头看到张小姐却在抿嘴微笑,于是对她说:“那好,那你就去吧,我倒要看看这个老变态能耍出什么花样来?!早晚我收拾他!”

张小姐抱着包博的胳膊,摇头晃脑地笑着说:“好啊。晚上我点地方。那么去哪里吃饭呢?据说深圳的潮州餐馆做得很道地,听说晶都酒店的佳宁娜不错,是深圳的老牌潮州餐馆。”张小姐自言自语地说着,然后开始在手机上写短信。

包博一听,笑了:“估计价钱也不错吧?你可别宰他啊。你宰他,他是花公家钱,吃社会主义,过几天他让咱们回请,那可是咱们自己掏腰包了啊。”张小姐边在手机上写短信边一脸假装认真地说:“既然是公家花钱,那就应该去更贵一点的地方,深圳还有哪儿不错?”包博说:“行了吧,我的小姑奶奶,你就别借机敲竹杠了。你以为这顿饭好吃啊?”张小姐故意嘟囔着:“不好吃,所以才应该吃得贵一点,好一点吗。”说着,她把给贾仁平的短信发了:“贾总,谢谢您,我晚上6点在晶都酒店的佳宁娜等您。张建安。”

下午,丹雨的朋友派车来接包博去大芬油画村。包博对北京通州的的宋庄和深圳的大芬村都抱有很大兴趣。所以,当丹雨讲她有个美院的学长现在在大芬村当画商,包博就让丹雨介绍他去看看。昨天晚上丹雨就都替他联络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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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芬村在深圳市北边布吉二线关外的龙岗区布吉镇。因为深圳的城市布局是东西宽南北短的长条形状,所以地处深圳北部的布吉镇离罗湖并不是很远。

黑色的悍马(Hummer)H2出了布吉检查站,在深惠公路的布沙路出口下了公路,三转两转进了一个杂乱的城区。深圳周围的农村到处都是那种像鸽子窝一样的高高的水泥板楼。郊区和城区的区别就是郊区的楼房更加杂乱难看,窗户外边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空调机,窗户上装了鸟笼子一样的铁栏杆,房子横七竖八的沿街而建,根本没有经过任何整体的城市规划和设计,就好像是农民自发建房,想怎么建就怎么建一样。大芬村和深圳附近其他农村的区别是这里的许多房子被漆成的各种各样的颜色,有的墙面上还画了巨幅的彩画,所以显得更加杂乱无章外加色彩缤纷。

在大芬村的街口,树立着一个巨大的碗口粗的方木做的画架,架子上面是一块三米多高的花岗岩的石板,石板上写着“大芬油画村”,边上落款是“刘大为题”,下面是英文“Da Fen Oil Painting Village”。包博注意到这里把自己叫“油画村”,而没有像北京通州的宋庄那样把自己叫“画家村”。

当时的大芬村口还耸立着四栋五六层高的老旧居民楼没有拆除,也没有现在那个摆着达芬奇头像的艺术广场。画廊、油画作坊、个人工作室等和肉菜市场拥挤在一起,一边是卖菜卖肉卖鸡蛋的,另一边是卖克里姆特(Gustav Klimt)的《吻》,梵高(Vincent van Gogh)的《星夜(The Starry Night)》、达芬奇(Leonardo da Vinci)的《蒙娜丽莎(Mona Lisa)》的,当然这些都是复制品。空气中弥漫着油画颜料中刺鼻的丙烯味,并混杂着更为强烈的福寿鱼的腥臭。

高大的悍马H2在挤满装着竹篓的摩托车和三轮车的狭窄街道上只能缓慢地向前蠕动。再往村里走,街道两旁是一栋栋三四层高的矮旧的老楼房,楼房的底层都租给了卖画的“画廊”。“画廊”内外的墙上以及整个街两旁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油画复制品——风景、人物、动物、静物;新古典、浪漫、现实、学院、印象、抽象、表现、现代、立体、野兽、达达、波普、未来、至上、极简、超现实、后现代;大幅的、小张的;横着的、竖着的,应有尽有。几乎全球美术馆里的名画都能在这里找到复制品。就是美术馆里没有的,这里也能“创造”出来。“画廊”口看摊儿的中年妇女席地而坐,街上阴凉的地方几个满身油彩的画师们正在一起“生产”一副巨大的油画,农民工在钉做各式各样的木头画框,时不时有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在翻看油画样品。

这时前面一辆小卡车挡住了去路,几个农民工正在往车上装运梵高的油画,整打整打的蓝莹莹的《鸢尾花(Irises)》、黄灿灿的《向日葵(Vase with Fifteen Sunflowers)》,还有蓝绿蓝绿的梵高《自画像》。从这个画廊的窗户望进去,拥挤闷热的房子里是油画生产流水线,生产线上挂的全是梵高的名画,画工们裸着肩膀站在画布前,每个人只专画油画上面的一部分,画得又熟又快,大家流水作业,分工合作。梵高要画几年的作品在这里一天能“生产”十几幅。包博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这些的景色。

等前面的卡车装满了梵高,开走了,包博他们才过去。宽大的悍马在狭窄的街道上东转西转,停在了一个粉刷一新的水泥楼前。进了楼内,发现底层的房间全部被打通了,成了一个很大的大画室。这里摆放的都是超大尺寸的尚未完成的油画,而且不是行画,看上去好像全部是原创。

司机带着包博从旁边的楼梯上楼,楼上是办公室。门一开,包博吓了一跳,丹雨站在门前,笑眯眯地说:“没想到吧?我们追你们来了。”听她说“我们”,于是包博探头看她身后,那边藤子长椅的边上站着两个人——瘦高的老外是丹雨同修“谭崔”的伙伴,现任男朋友Chris,中文名叫“于仁”;另外一个中等身材,留着一头长发,在脑后扎了一个马尾辫的男人,想必是丹雨中央美院的校友。丹雨过来介绍说:“这是俞晓阳,我在美院的学长,前几年可是海南房地产界的风云人物啊,现在隐退深圳做艺术品投资。”包博和俞晓阳握手。

俞晓阳的样子不太像发了财的富商,马尾辫子、猎装、休闲裤、登山鞋,黑色的T恤衫的胸前还印了一个加了一簇山羊胡子的《蒙娜丽莎》,下面是语带双关的L.H.O.O.Q.几个法文字母。这是达达主义大师马塞尔·杜尚(Marcel Duchamp)的那副最最臭名昭著的“现成品”的作品。L.H.O.O.Q.如果用英文读,好像是LOOK(看),但是如果用法语快读,听起来就好像是Elle a chaud au cul,也就是It's hot with the bottom(屁股发热)的意思。其实,这是一句法国的俚语,意思也就是说to be horny(欲火中烧)。蒙娜丽莎被暗示成了骚货。

俞晓阳看上去一副愤世嫉俗、离经叛道的艺术家打扮。只是他所有的衣服鞋子都是名牌、而且手里拿着一只当年为卡斯特罗(Fidel Castro)专制的古巴Cohiba(高希霸)雪茄,雪茄上黑白格黄地金字的商标环还没有拿下去,看上去很是耀眼,显得十分世俗。

于仁是美国《芝加哥时报》驻北京的首席记者,在北京的Expat(外派中国工作的外国人)圈子里很活跃。包博以前在北京老外聚会的party上见过他几次,都只是打了个招呼,没有讲话。丹雨介绍说:“这是Chris,于仁,美国的记者。你们好像以前见过吧?”包博说:“Yea, we met before(是,我们以前见过)。”然后和于仁打招呼:“Hi, Chris, What brings you here?(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包博见了老美就自来熟。

尽管包博讲英语,但是于仁却用中文回答:“和你一样儿,过儿来看看大芬油画村儿。”于仁的中文说的十分好,只是为了表示他中文水平高,在该不该加儿化韵的地方全都加上了儿化,讲出来的中文显得十分油滑,而且还不太对味。

丹雨对包博说:“昨天我和他说你要到深圳大芬村来看看艺术品投资的事情,他说现在美国到处都是中国来的廉价装饰油画,美国总部那边让他采访一下源头。所以,我们今天早晨就飞过来了,想和你凑热闹一起来大芬村看看。”

俞晓阳于是招呼来他手下的一个经理,推说村里他不熟,就让这个经理带大家去大芬村里转转,并说:“你们先去看看村里的油画生产线,看看他们的产品。然后回来再看看我的创作室,看看我搞的东西。我准备在这里捧红下一个陈逸飞、陈丹青、刘晓东……”俞晓阳的口气不小。

于仁接话说:“方力钧、岳敏君、王广义、张晓刚……”

于仁本来是想炫耀炫耀他对中国当代油画圈的了解,没想到还没等他说完,俞晓阳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脸上一副不屑的样子说:“唉,……不、不、不,咱不玩‘政治波普’那套把戏。画一个文革招贴画,再写上几个洋文字母,或是弄一个大脑袋晃来晃去,咧着嘴到处傻笑,那也太简单、太肤浅、太单调、乏味了,那玩意也叫艺术?至少我认为那是艺术。那只是为了满足你们这些洋人的胃口,和拍卖行的人一起骗你们外国收藏家钱的玩意。你不信,去问问村里的那些画工,找两个一个月2000块钱的小画工,这种画一天能给你刷出一二十幅来,而且技法、色彩绝对不亚于原创。行画是按工作量收费的,所以现在这里的画工都没人感兴趣仿他们那种画,卖不出去,最多50块钱一副,烂大街了都没人要。现在大芬村的都是流水作业,一人画一部分,你看梵高的《向日葵》了吗?一天可生产十几幅。《蒙娜丽莎》?那么需要技法的油画,一年至少生产个五、六万张,不过一张批发价才150块钱,还带画框。你说他们那么简单的破画,能卖的出去吗?”

他这么一说,包博发现:确实,一路上看街边的画廊,基本没有这些“政治波普”作品的仿制品,偶尔有一两张岳敏君的咧着大嘴、露出三十多颗雪白门牙傻笑的笑脸。

俞晓阳说:“你们先去转转看看,看了回来,咱们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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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楼  发表于: 2011-10-13   

          《回国驯火记》
          
Taming the Chinese Fire

          (二十六)芬村盘游、艺术钱途
          
2008年1月27日第一稿,2008年12月7日修改
          
作者:(美国)安普若

          

           
          
深圳市的北边有个龙岗区,区里有个布吉镇,镇上有个布吉村,村里有个村民小组,叫“大芬村”。这个村民小组大概有300多原住户,大部分是客家人,住在八、九条狭窄的巷子组成的一个村子,面积不大,也就0.4平方公里。现在这块巴掌大的村子却聚集了700多个画廊、画室、作坊,有一万六千多人从事与油画相关的产业,每年有500多万张“行画”——也就是名家名画的临摹品行销全世界各地。

广州四中有个老三届毕业生,叫黄江,70年代移居了香港,他后来成了画商。89年的时候黄江正在深圳到处找房租低廉交通便捷的地方生产“行画”,经人介绍他认识了大芬村的村长洪亚添。他来看过大芬村,觉得不错。于是黄江带着他手下几十名学徒画工从深圳黄贝岭搬了过来,成了落户此地的第一位画商,日后被尊称为大芬油画村的“教父”。十年后的2000年,媒体第一次报道了大芬村。《羊城晚报》的这篇报道引起了当地政府的注意。2002年镇政府组织村里的画师在镇政府前面的广场摆放了几百幅油画,不是办展览,而是送给领导收藏。在这一系列的宣传攻势下,大芬油画村的名气也就一点点响了起来,以致后来被文化部命名为“文化产业示范单位”。

俞晓阳手下的经理带着于仁、丹雨和包博在大芬村里转。那个经理和于仁走在前面,边走边给于仁介绍。于仁时不时地停下来,用那架巨大的佳能(Canon)EOS-1Ds专业数码单反相机拍照。大芬村来的外国画商很多,所以这里的人对于仁这种老外早已习以为常了。

丹雨和包博走在他们后面。丹雨今天上身穿一件三宅一生(Issey Miyake)的白色亚麻衬衫,衬衫的前胸上是很有立体感的竖条的皱褶,衬衫的领子好像是不经意其实是被刻意地立了起来,看上去造型感更强了。丹雨的脖子上随意地围了一条爱马仕(Hermès)的丝巾,一副艺术气质十足的样子。衬衫长长的开衩圆摆下是黑色喇叭口的紧身裤,臀部贴身、裤脚飘逸;脚上的扁平头扁平跟的高跟短靴,踩在水泥地上嘎嘎作响。丹雨的气质和样子引来画廊里看摊的妇女呆滞而顽强的目光,她们死板地注视着丹雨,直到走远。

包博和丹雨边走边聊天。丹雨问包博:“我给你的短信你看了吧?我问过袁先生了。吕小姐说的那个人他知道,在台湾金融圈和黑道上都很出名,据说是‘四海帮’的‘中常委’。这个人高中的时候因为打架伤人被判了刑,后来在监狱里自学成才,考上了台大商学院,成了‘回头浪子’的典型。不过前些年重入江湖,专门靠在台湾股市上坐庄炒股赚钱。台湾股市上和黑道上都叫他‘浪子赵庄’。据说他靠黑道势力低价吸盘,然后找一帮台湾的股市名嘴一路吹捧,哄抬拉高,再贿赂那些基金经理和券商,让他们高位接盘,赚了个钵满瓢圆。他有钱了就收藏艺术品古玩什么的,也算投资艺术吧。”

包博听她讲的都是股市里的行话,笑着问她:“股票圈里这点猫腻你还挺懂?”

丹雨说:“我哪儿懂你们金融圈里这些坑蒙拐骗的勾当!都是听袁先生讲的,他以前在台湾靠炒股票发的家。我原来以为骗子最多的就是古玩字画这行,后来发现和你们搞金融的比是小巫见大巫啊!”

包博微微地点头致谢,笑着说:“多谢,您夸奖了!我们还是没你们做古玩字画的骗子多,还需要继续努力才能赶上你们。”

丹雨很哥们式地拍了拍包博的肩膀,说:“行了,你就别谦虚了。你还真拿敌敌畏当补药喝了。唉,你说,他们台湾黑帮也真有意思,弄得和国内似的,竟然还设‘中常委’,估计都是和大陆学的。”

包博一本正经地摇头说:“No,No,No,不是人家和咱们学的,而是大陆和台湾学的,‘中常委’也是咱们和国民党学的。这几年,你看看,凡是这些糟粕的东西都是从台湾学来的。比如操纵股市、坐庄下套、行贿受贿、包二奶找小蜜,要不然大陆同胞怎么这么快就都学会包二奶了。就连股市行情牌的红涨绿跌也是和台湾学的,每次看股票行情就大陆和台湾的行情牌是和别人拧着的,这个别扭啊!”

包博的话明显带有对台湾的成见,所以丹雨觉得包博又在讽刺袁先生,就愤愤地说:“你是不是又话里带刺?我承认有些台商是不太好,但是袁先生可不像你说的那些台湾人那么坏,好吧?!”

包博赶忙辩解说:“哦,没有,没有,哦,当然,当然,袁先生和你当年那可是真正的爱情,真爱最大吗!”

包博的话使丹雨更加愤愤然了:“什么真正的爱情?!我现在算明白了,他就是包二奶,他们台湾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包博一下子又被她弄糊涂了,女人的逻辑让他永远搞不明白,尤其是在讨论男女之事的时候,一会儿东一会儿西,好像永远没有逻辑,也没有一定之规。丹雨尤其让人糊涂,是不是学艺术的人的脑子都是这样的?!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更怕丹雨又给他诉说她那比肥皂剧还迷乱的爱情悲剧,于是只能把话题扯开:“这个‘四海帮’的‘中常委’和元大证券公司的命案有什么关系吗?”元大证券公司在台湾证券业排名第一,元大马家在金融圈里也是赫赫有名,被杀的人是元大证券副总,也是元大证券对外的发言人,是马志玲倚重的左右手。1998年9月26日黄乃宣在自家门前被人对头部开枪打死,这个案子在台湾社会十分轰动,至今没有破案。

丹雨说:“我听袁先生说,当时台湾警方怀疑他就是那个案子的幕后黑手。因为他在股市上和元大证券的马家交过手。由于实力不如人家,好像赔了钱。江湖上传说是他为了报复而下的手。所以警察要传讯他,他就跑到国外去了。”包博也听朋友讲过另外一个版本,传说98年的时候,黄乃宣请四海帮中绰号“狗六”的“中常委”,也就是台湾知名艺人伊能静的姐夫陈瑞芳出面解决财务纠纷之类的事情,后来因为谈不拢引来杀身之祸,看来袁先生在台湾的渊源也不太深,知道的也都是一些外围的消息。丹雨看包博没说话就继续说:“你和这种人做生意,多危险啊!嘻嘻,不过我倒是想见见这个人,看看黑社会老大是不是都是穿着一身黑,带着黑墨镜那种?”

包博脑子里想的事情嘴上没说,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话题又被他岔到别处去了:“你收到德国纳高拍卖会的catalog(目录)了吗?”

丹雨说:“还没有。但是我已经打听过了,这次是纳高的中国艺术品专场拍卖。不但有油画还有许多许多明清的瓷器,好像还有小件的元青花。”

包博说:“元青花传世少,身价高,如果能找到买家倒手出去,应该很有的赚。”

丹雨说:“元青花现在谁敢买啊!满街都是假货。”

“我怎么听说元青花和雍正乾隆珐琅彩瓷一样,特别难仿造,所以才价高呢?”包博不解地问。

丹雨笑着说:“越是价高才就越有人仿呢。你没听说,现在深圳就有一帮人专门做元青花大罐,请的都是高手,有景德镇专门仿造麻仓土做泥料的,有专门研究胎泥配方控制器形的,有专门上釉画画的,还有专门用松柴烧窑的。这其中还有好几个是清华学材料科学和复旦学半导体的博士。据说他们一年能烧出几十个来。如果烧出来的东西跟真的有一点不一样,马上砸了重做。据说现在他们已经弄出来好几个了,都是比真的还像真的,现在埋在猪圈底下‘养’一段时间,然后再通过各种渠道把这些玩意弄进拍卖市场。最后再编一个特离奇的故事,什么袁世凯的六姨太太从宫里偷出来,送给她的洋情人——奥匈帝国当年住北京的武官荷兰男爵之类的,后来男爵的孙子拿这个大罐当垃圾桶用之类的,反正是怎么离奇怎么编。说不定哪天伦敦或是纽约的拍卖会上你就会发现有天价元青花在拍卖,那就是他们的产品。不信你看,用不了两年保证有元代青花大罐在国际大型拍卖会上出现,弄不好就是天价。”丹雨说的这个事情,后来果然应验了。

古玩这行真的是无奇不有,包博这么见多识广的人听着也像是天方夜谭,他笑着说:“唉,咱们中国人造航空母舰的本事没有,但是造假古玩的才华肯定是世界第一。”

丹雨指指街边大大小小的画廊和琳琅满目的仿制油画:“咱们中国人在这方面有着几百年的光荣革命传统。明朝成化就仿宣德,到了嘉靖、万历就更厉害了。造假的技术已经传承了500年。你看看,多么的有群众基础啊,都产业化了,而且是从娃娃抓起。”丹雨不愧是学艺术史的,对造假的历史也十分了解。

走着走着,包博忽然想起了什么,说:“丹雨,这次拍卖会你还要帮我一个忙……”没等包博把话说完,她就说:“不就是让Chris在国外媒体上帮你炒作一下吗?我已经和他说了,应该没问题。具体的一会儿你再和他说。”

包博笑着说:“还有。我通过一个朋友找一下刘长乐,让他们凤凰卫视在拍卖会结束采访你一下。你是专家,对拍卖的艺术品做个评论,顺便给我当把‘托儿’。采访怎么说到时我告诉你,你也正好混个脸熟。”

丹雨说:“这个简单。不用找刘长乐,萍茹是中央电视台的,她认识好多凤凰卫视的人,他们凤凰许多人都是从她们CCTV跳槽过去的。不过,电视台这帮小子可是比锅底还黑呢,你可能还要花点银子打点一下。”

包博很自信地说:“你就让萍茹私下告诉他们:将有大新闻发生。把他们都拉来,打点的钱我出,我知道他们比锅底还黑,没指望他们是好人。”

在村里转悠了一个多小时,回到俞晓阳的办公室。大家落座,于仁很感慨:“中国人原来就是这么抄袭别人的艺术的。”

俞晓阳听他的话就不对味,但是忍着没说话,还是客气地递上了一支Cohiba Siglo Ⅱ(高希霸世纪2号)雪茄请于仁抽。于仁说他在练瑜伽,而且还拜了宁玛派的上师活佛在修练密宗,所以烟酒都不碰了。俞晓阳脸上嘲讽加鄙夷的神情开始浮现了,估计要是换个别的人,他准会说:那你就直接出家当和尚去,算了!不过对于仁,第一次见,又是个老外,所以他还是很客气。

包博接过俞晓阳递过来的雪茄,自己点上,吐了一口烟,开玩笑地对于仁说:“美国embargo(禁运)古巴40多年,在美国可是买不到这么好的古巴雪茄啊。美国卖的‘Red Dot’ Cohiba(‘红点’高希霸)可比不上古巴原装的。其实美国人也抄袭别人的产品,趁着古巴禁运,不就仿冒人家的Cohiba吗?”包博说的“红点”高希霸是一家美国公司销售的多米尼加的雪茄,他们趁古巴雪茄进不了美国市场之际在美国注册了Cohiba的商标。因为在他们的商标上O字母中间加了一个大红点,所以烟客们就把这种冒牌货叫“红点”高希霸雪茄。

于仁马上反击:“My dear cigar aficionado(我亲爱的雪茄迷), ‘Red Dot’ Cohiba并没有违反知识产权,他们的商标是合法注册的。”

包博还是笑嘻嘻地说:“临摹名画是手工制作,其中蕴藏着画师的创造性劳动,所以不能算侵犯版权。”

丹雨看这两个男人一进屋就开始斗嘴,她觉得包博肯定又是在吃于仁的醋。她觉得中国男人看到中国女孩和老外在一起,都会本能地吃醋,包博肯定也不例外。于是她就解围地说:“我听画廊联合会的人说,好像是20世纪以前的艺术品可以复制和自由买卖,但是近代作品的复制和销售是违法的。”

俞晓阳反驳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国内的一些有点小名气的画家,其实也在这里下单子,让别人临摹自己的作品,然后他自己签上真名出售。你说这帮孙子干的这种事情,你能算他违法吗?这不就和他自己老婆一样,还不是想怎么操就怎么操,你还能说他弄自己老婆是偷情?”俞晓阳真是有点愤世嫉俗,说出话来也那么愤青,大有王朔讲话的味道。丹雨听了他的话,捂着嘴哈哈大笑。

于仁马上来了精神:“所以啊,沃尔玛现在宣布将不再经营中国油画。而且许多收藏家都对中国艺术家的作品敬而远之。中国的画家就是太唯利是图,不遵守规则。”于仁的中国话说的真的是不错。

包博仍是一副慢悠悠的样子,他心里想:不简单嘛!中国话学得不错啊,成语都会用了,瞧瞧,一句话里还能用两个成语,行啊!于是,他笑着说:“沃尔玛不经营,还有Bed Bath & Beyond和Oilpaintings.com呢,他们都在经营中国油画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唯利是图是市场经济的本性和动力。这几年中国艺术品市场的疯狂增长,瑕不掩瑜,而且本来就是大醇小疵,藏家们肯定还会趋之若鹜的。”包博用了一串成语,而且把司马迁《史记·货殖列传》里的话也都搬出来了。说完了,他脸上泛起了一丝小孩子耍过小聪明后的那种的得意,好像心里在想:这几个成语都会吗?

丹雨看着包博脸上的坏笑,知道他在故意给于仁出难题,于是她把话题岔开,替于仁解围。她问俞晓阳:“师兄啊,我听说你收集了不少好茶啊,给我们沏点你的高级茶叶喝喝吧。”她边说边翻看俞晓阳摆在古玩架子上的茶饼。俞晓阳收集了不少普洱茶,有中国土产畜产云南茶叶进出口公司的编号7452的高档“云南七子茶饼”,有云南勐海茶厂的“大益七子茶饼”,有云南昌泰茶业集团公司“易昌号”易武正山茶饼……当时这些普洱茶饼的价格已经炒了上万元一饼了。

古玩架子上还摆了十几把名贵的紫砂茶壶。最显眼的是一把清初壶艺大师陈鸣远的阴阳太极壶。阴阳壶旁边的一把壶,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但是壶身上一行秀逸清雅的壶铭,十分引人入胜:“茶已熟,雨正朦,戴笠来,苏长公。”落款是“赧翁题”,她开玩笑地说:“师哥啊,你这把军统局长的茶壶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俞晓阳知道学美术史的丹雨不可能不知道这是一把著名的“赧翁壶”,就说:“你装傻呢,还是骂人呢?这可不是戴笠的壶,这是戴笠的同乡梅赧翁的名壶。我还正想问你这个学艺术史的才女呢,戴笠的名字和字是不是都是从这个壶铭而来啊?”

丹雨一脸故意装出来的惊讶,说:“哦,真的啊?”

俞晓阳苦着脸:“我操,怎么说话呢?什么真的啊?我收藏的东西什么时候有假的啊?”

丹雨忙笑着解释:“我不是说这壶是假的。我是说,戴笠的名字真的是从赧翁的这个壶铭来的?Bob,你知道吗?”说着拿起“赧翁壶”,一只手递给包博看。估计心里在想:你不逞能吗?这次考考你。

俞晓阳看到丹雨一只手拎着壶乱递,紧张的不得了,赶忙双手捧着在丹雨手底下接着,生怕她不当心把壶摔了。他嘴里嚷嚷着:“我操,这可是真的,我买的时候就50多万了,现在至少80万,你可别给我砸了。”

包博嘴里斜叼着雪茄,赶忙双手接过丹雨手里的壶,仔细地看了看,还举起来看了看壶下面的款儿,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古玩架子,免得俞晓阳担心。包博说:“我记得好像是沈醉写的还是哪本书里说过,戴笠的名字是算命的给起的。算命的说他的命里缺水,所以他才改名戴笠,字雨农。”包博的一大爱好就是研究名人八卦。

丹雨对包博说:“告诉你吧,记住了!戴笠的名字出自《风土记》里的一首诗,‘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揖。’实际上是为了表达他和蒋委员长的交情很深,以及他对校长的忠诚。”丹雨很得意,好像是在说:你竟拿中文欺负老外算什么?这次也让你长长学问。

俞晓阳看到壶放回了架子,松了口气。他笑着对包博说:“怎么样?我们美院的高材生不只是床上厉害吧?”话音还没落,丹雨的短靴已经踢向了俞晓阳。俞晓阳连忙用手挡住,把丹雨的脚按了下去。

包博忙点头,一脸认真地说:“嗯,确实厉害,我已经在各个方面上领教了N多次了。”

俞晓阳听包博的话里有话,而且好像还承认了什么,点着头坏笑得更加厉害了,一副已经完全掌握了事实真相的样子。他刚想继续发挥下去,但是他看了一眼于仁,把话又咽了回去。他回过头来问丹雨:“那,我问你,你知道戴笠爱喝什么茶吗?”这次算是把丹雨问住了,她瞪着眼看俞晓阳,俞晓阳学着丹雨刚才的样子说:“告诉你吧,记住了!戴笠既不喝茶也不吸烟。”

丹雨被他逗得“哈、哈”直笑,说:“你还脑筋急转弯儿呢?不过你看看,人家戴笠,多好!哪儿像你们这帮腐败分子,把屋子里抽的都是烟!呛死人了!你们少抽点了!”说着还用手去赶俞晓阳和包博吐出的烟雾,包博还是比较绅士,看到女士提抗议了,就把雪茄掐灭了。

俞晓阳大口地吸着烟,继续喷云吐雾。他接过话说:“是啊,戴笠是不错,不喝茶不抽烟,49岁就坐飞机摔死了。再看人家张学良,吃喝嫖賭抽样样都占齐了,光情妇就弄了11个,活到103。哦,对了,你们还没说呢?你要喝什么茶?普洱?大红袍?铁观音?”

包博笑着对于仁说:“Chris,喝什么茶,It’s your call(你决定)。”于仁看样子很了解国内的行情,一板一眼地说:“普洱茶现在太贵了,大红袍都是假的了。”然后指着茶几上那套黄花梨根雕功夫茶的茶盘,说:“我喜欢铁观音。”这几年功夫茶在南方十分盛行,几乎每个大小老板都在自己办公室的茶几上摆一套功夫茶的茶具,学艺术的俞晓阳也不能免俗。

俞晓阳笑着对丹雨说:“你们家于仁还挺懂行!知道我这套茶具就是喝乌龙茶的,这次算你们有口福,我这里正好有点特等安溪铁观音,前几天31军的军长刚刚送给我的。”然后他吩咐手下叫来一个女孩开始给大家沏功夫茶。

给大家沏茶的女孩子看上去20岁不到,她半跪半坐在茶几前,开始演绎乌龙茶的茶道。她先把“茶房四宝”等茶具一件一件地准备好,一副“神入茶境”的样子。丹雨说:“师兄,你也太腐败了!现在喝茶都有靓女专门茶艺伺候了,我记得你上学的时候不这样!”

听了丹雨的话,茶艺小姐只是低着头微笑,俞晓阳抽着雪茄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茶艺小姐开始用开水洗盖瓯和茶杯,嘴里小声念说着:“白鹤沐浴”。然后拿起竹子做的茶匙把茶叶装入瓯杯,动作舒缓,很有“罗袖动香香不已”的感觉。她嘴里继续小声说:“观音入宫”,然后再拿水壶对准盖瓯先低后高把开水冲入:“高山流水”。冲了开水,略微等了几分钟,她拿起盖子轻盈地把上面的泡沫刮去,那动作宛如“嫩柳池塘初拂水”。她嘴里小声地说:“春风拂面”,然后再用水把瓯盖冲净。

           

           )
          
于仁饶有兴致地看着,说:“我最喜欢看中国的Tea Ceremony(茶道)。”原来这小子是喜欢看美女表演茶艺啊,我还以为他真懂得茶呢,包博心里想。

茶叶泡了一会儿,铁观音独特的香味开始一点点地飘散出来了。这时茶艺小姐以“三龙扩鼎”的姿势手拿瓯杯开始给每一个小茶杯中依次巡回斟茶,嘴中说着:“关公巡城”。斟茶斟到最后,她把瓯杯底下最浓的部分又均匀地一点一点滴到各个茶杯里,说:“韩信点兵”,这是整个茶艺的高潮部分。“韩信点兵”过后,她把茶杯端起彬彬有礼地递到大家的面前。

俞晓阳先拿起一杯,看看了茶汤的颜色,又闻闻铁观音天然馥郁的香气,然后示意大家喝茶。茶艺小姐说:“请大家趁热细品甘霖”。

于是于仁包博他们也学着茶艺小姐和俞晓阳的样子端起了茶杯,先闻其香,后尝其味,边啜边闻,浅斟细饮。安溪铁观音真的是好茶,一口下去能感觉到齿颊留香,喉底回甘,清气四溢,心旷神怡。

于仁拿出了采访用的录音笔和小本子,看样子要开始对俞晓阳的采访。他又喝了一口茶,问:“俞先生,你怎么看中国现在的艺术品市场?”

俞晓阳说:“我早就预测中国的艺术品市场肯定要火,尤其是油画,因为油画的艺术价值在中国被大大地低估了。比如林风眠、吴冠中等人的作品,不信你看,每年至少涨50%,多了能翻一倍。”

“你说油画会涨?那么中国的国画难道不行吗?”看样子于仁对中国的国画情有独钟。

于仁这句话无疑是在挑逗俞晓阳的情绪。果然,俞晓阳说:“中国画,那是瞎鬼,骗人的。弄几把刷子沾点墨在宣纸上涂吧几下,就卖几百万?卖你,你要吗?美国人有一次拍过一个张大千画国画的纪录片,一张泼墨大写意,刷刷刷,几下,半个小时就画完了,真的是一挥而就。你说这画卖你几百万,你觉得值吗?尽管他卖的号称是他一生的修养,但是这种画他一天就能画好几张,画好画坏都是他一生的修养,你买吗?”

俞晓阳的话也引起了包博的兴趣,他问:“俞总,那你说油画应该怎么做?是包装一批画家呢,还是存一些画呢?”

丹雨插嘴说:“晓阳最近就准备包装一批画家,都是美院刚毕业的,特有潜力可挖的那种。”

“对。我准备签下10名年轻的还没出名的画家,每人签下他们50副大画,至少2米以上。这50副画我买断,大概3年到5年,我每年付他们10万块钱的生活费,他们不必为生活担忧。我请名家帮他们制定发展方向和艺术上的定位,画的题材和风格也都是我来定,然后我出钱包装他们,找艺术评论家写文章,骂的、吹捧的,整天报纸杂志上轰炸,把他们画的价钱抬高。这些画家的画如果卖了,我和他们三七分成,我拿七。”

于仁问:“如果一个画家画完了给你的50幅画,画家成名了,也离开你了,你不是白包装了吗?”

俞晓阳笑着说:“我总不能和画家签卖身契吧!就算我想签,人家也不干啊。再者说了,如果我手里有50幅徐悲鸿早期的作品,那么徐悲鸿日后越出名,我越高兴。你算算,这些画家如果他们的价钱涨到上百万一幅了,50幅,五七三十五,我这里就是三千五百万。”

包博问:“一个画家包装红了,至少要10年吧?”

俞晓阳摇着手说:“不用,弄好了也就五年。我五年时间保证把他们价格打到一幅50万元以上,我现在就开始组织媒体给他们写评论文章。”

包博将信将疑,问:“没名的画家,捧五年,就能50万以上?”

俞晓阳知道包博不太相信,就说:“这就要看画什么画,也要看怎么画了,这可是一个系统工程啊。这样吧,我带你们到工作室去开开眼。”于是俞晓阳把大家带到了他的工作室。巨大而空旷的工作室里摆放的都是大幅的油画半成品,几乎每幅画都是两米高,四、五米宽的尺寸,几个人同时在画。

俞晓阳指着画说:“看了吗?全是大画,两米以下的我都不让他们画。”然后他指着一幅快要完成的作品,说:“这幅,看看这幅,这是新疆风情系列中的一张。这幅画的是伊利的集市。看见了吗?既有民族特色又有异国风情。你看看,这色彩,这构图。大大小小上百个人物,你仔细看看每一个人——每个人都是一幅人物画。你再看看近处的这些水果,每个都是一幅静物。这幅画集风景、人物、静物于一体,一画就是三个月,就这功夫就值多少钱?这个新疆风情系列是我派人带着画家到新疆采风两个月,定下的题目。”

丹雨猫下腰,仔细看画,说:“这么多人物、静物,而且这么大的纵深和场景,有点像陈树中的《野草滩系列》。”

俞晓阳抽了口雪茄:“都是现实主义风俗画,但是和陈树中的画不一样。陈树中的《野草滩》有点中国民间年画的风格,中国味道比较重,我们这位画家的风格还没跳出苏联写实主义的技法,一看就是中国的美术学院里培养出来的学院派,更像早期的高小华和陈丹青。所以为什么我选新疆风格,就是因为他的技法更能表现异国情调。”

包博退后几步,边欣赏边说:“风格上有点像高小华的《赶火车》,但是技法更成熟。”高小华的《赶火车》前些日子在中国嘉德2003年春季拍卖会上卖出了363万元的高价。

丹雨问:“师哥,苏联写实主义的技法早就落伍了!你还弄呢?”

俞晓阳摇摇手说:“这你就不懂了吧!如果要是为了卖画而不是参加美展,还是学院派这套古典主义倾向写实风格的画最好卖,市场最接受,市场基础也最稳定,只会看涨。而且我们今后面对的买家主要是咱们中国的收藏家,用艺术来反映现实是中国买家的基本思维定势,根本跳不出来。我要是给他们来点野兽派、风格派、达达主义、新塑造主义,中国的收藏家还真不见得接受的了。我这几年早把市场吃透了,你说说,你师哥这定位准不准?”俞晓阳经商多年,已经被彻底商业化了,思维方式更像是一个商人而不是美院的毕业生,想的更多的是艺术市场而不是为了艺术而艺术了。

丹雨笑着说:“不得不说,师哥带着铜臭的定位,尽管庸俗,但是还是很准的!”她仔细看着画,又问:“这是你们画家在新疆写生画的?”

“我靠,哪儿有那个时间啊!画家去新疆就是为了让他们感受感受那个环境、那个气氛,然后拍点照片,回来按着照片画。你先看看这照片。不是吹牛,就这照片,拿去参加摄影展都绰绰有余了。”说着俞晓阳打开了幻灯机,把照片投影到了墙上:“看看,都是德头拍的,你看看暗处的这层次,日本镜头根本表现不出来。”这时包博才看到,俞晓阳的工作台上堆放着的都是莱卡(Leica)旁轴和哈苏(Hasselblad)全副单反相机和镜头,法国捷信(Gitzo)的三脚架。大号的白金汉(Billingham)牌摄影包敞开着,里面都是俗称“RVP”的富士彩色“维尔维亚”专业反转片(Fujichrome Reversal Velvia Professional)。包博顺手拿起一个柯达彩色反转片(Kodak Chrome)看了看,俞晓阳说:“柯达的正片要用K-14工艺冲印,国内还冲不了,我们每次都是拿到香港冲的。”

于仁问:“那你们是怎么画的?”

俞晓阳说:“回来按照照片先起稿,画小样,构图,然后先让几个小工画底色,至少两三层画上去,最后画家自己再画。这么多人忙乎一张画,没有三个月也根本画不出来。就这功夫,想仿造都难。”

于仁又问:“如果一个画家请别人替他画,那么这幅作品还能算他自己的艺术创作吗?”

俞晓阳不屑地说:“我靠,现在的画家都这么干。你们美国的杰夫·孔斯(Jeff Koons),他也是雇别人按照他的想法帮他画,最后他自己再把关。你问问丹雨,她知道,岳敏君他们那帮人也都是这么干的!”

于仁说:“这些画的风格好像太古典了。现在在西方艺术市场最成功的还是中国的‘政治波普’和‘泼皮主义’。你为什么不搞一些‘政治波普’和‘泼皮主义’风格的艺术,这些东西在商业上很容易成功啊?”

俞晓阳摇摇手里的雪茄,大不以为然:“那些东西就是把政治概念符号化,简单空洞、矫揉造作,太容易大量复制了。现在市场是不错,可是以后怎么样就难说了。你知道前苏联的政治波普,就是那个叫什么‘骚次阿特’什么的。”提到苏联的“政治波普”,于仁显然很了解,说:“你是说Sots Art?”

“对啊,对啊,就是这个。当时多红啊,现在不也无人问津了吗?王广义的那些《大批判》不就是学人家克索拉伯夫的《列宁-可口可乐》吗?把一个西方通俗文化符号拼贴在一个红色政治宣传画上,你们西方人就喜欢这种作品?简直就是他妈的弱智。”俞晓阳越说越愤青。

于仁倒是很有风度,他说:“‘政治波普’是比较简单,我认为‘泼皮主义’风格还是很不错的,是中国特有的。”

俞晓阳笑了:“我靠,‘泼皮主义’就是一帮画家想尽办法丑化自己,看谁画得更丑、更恶心,谁就更代表中国。画了一大堆打哈欠、傻笑、得了痴呆病的‘中国脸’,还有‘大头小妖怪’。可是西方这帮孙子收藏家一看到这种鸡巴作品就和像吃了春药一样兴奋。这些东西就是为了讨好你们西方人画的。这些画就是西方的思维在中国OEM(贴牌加工)的艺术产品,方力钧、岳敏君、张晓刚他们就是西方思维的中国加工厂。这股歪风最早就是从张艺谋那儿起的头。”俞晓阳这段愤青般的艺术评论听的旁边的包博和丹雨都笑了。

于仁反驳说:“我不能同意你。‘泼皮主义’病态的畸形是受英国representational painter Lucian Freud(具象派画家卢西安•弗洛伊德)的影响,并不能说是中国画家在丑化自己,中国画家自己还没有完整的艺术风格,现在还都在模仿西方的画家。”

俞晓阳嘴里念叨着:“富饶医德,富饶医德,哪个富饶医德?”他没听懂于仁的英文。于仁用求助的目光看丹雨,丹雨对俞晓阳解释说:“就是英国那个专画裸体的画家,奥地利精神分析大师弗洛伊德的孙子。你在美院时不也整天研究他的画吗?”

“哦——”俞晓阳恍然大悟,他当年也曾经很崇拜英国具象派画家卢西安•弗洛伊德,他说:“这几年中国许多画家确实是受了一些他的影响。不过他们只是学了点弗洛伊德的毛皮,比如在构图上的局部形变,但是你看看他们的笔法,粘粘乎乎,还是苏联写实主义那套,根本不具有表现性。所以‘政治波普’也好,‘泼皮主义’也好,我说这些画更他妈的像漫画。”

丹雨觉得俞晓阳显然有点文人相轻,看不起别人,就提醒他说:“你看人家张晓刚以前是画表现主义和象征主义的。现在转型也画‘政治波普’,他的定位就搞得特准。《大家庭》系列就是冲着西方收藏家的胃口去的,他现在的价格一路走高,用不了两年肯定过百万美元。”

           

           
          
包博开腔了:“单眼皮下一双呆滞的小眼睛,瓜子脸、尖下巴、小细脖,阴暗死气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穿一件毛服,还带一个毛主席像章。这是典型西方人头脑中中国人的stereotype(僵化思维模式,偏见),再加上文革的政治符号,更加强化这种prejudice(偏见)。典型的Orientalism(东方主义)式的表现,典型的自我边缘化的Post-colonialism(后殖民地)心态。”包博说了一堆英文词,显然是为了说给于仁听的。

于仁现在明白了,包博这个受美国教育的留学生是萨义德的东方主义的支持者。于仁也是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对哥伦比亚大学教授萨义德的观点很了解。他用英文反驳说:“I agree Professor Said's label for stereotyped Western views of the East. However, derogatory or stereotyped portrayals of Westerners appear in many Chinese arts, works, and languages, cultures, even societies in China, that is Occidentalism. All these due to the lack of understanding between the West and the East. That is why I am here.(我同意萨义德教授关于西方人对东方看法有偏见的观点。但是,在中国许多艺术、作品,以及语言、文化,甚至社会里,对西方人贬义的或僵化偏见的描绘随处可见,这就是‘西方主义’,所有这一切正是东西方缺乏了解造出的。这也正是为什么需要我来这里。)”包博不得不承认于仁说的是对的。

对“东方主义”,丹雨认为这无外乎就是中国男人看到她这么漂亮的一个中国女孩和西方人在一起而打翻醋坛子后的陈词滥调。但是有人为她吃醋仍然是一件让她觉得有些得意的事情。她知道这种关于东西方文化冲突的话题,一旦让包博和于仁这两个能说会道的家伙争论起来,肯定没完没了,估计今天晚上晚饭也别吃了。所以,她赶紧打岔,指着画室另一边的画问俞晓阳:“唉,师哥啊,你这些画都是什么啊?风格这么独特啊,你可够花本的啊,全是Impasto(厚涂画法)。”

在对面墙边,有几幅还没完成的大画,全部是用油画刀厚涂画法创作的,笔法飘逸、画面朦胧、色彩浓艳,整个画面看上去略微有些偏蓝和偏黄。画的题材是国内的俄式建筑,有哈尔滨的中央大街和圣·索菲亚大教堂,还有50年代中国的斯大林式建筑,如北京展览馆、军事博物馆。其中最显眼的一幅画是北京火车站,只是北京站顶上民族风格的“大屋顶”被换回了哥特式的塔尖,塔尖上还顶着一个金光闪闪的麦穗围绕着的五角星。火车站前是成群的梳着两个小辫的女孩子,她们穿着列宁装和俄式布拉吉,脸上泛着幸福的红光,手里拿着鲜花,好像是在欢迎赫鲁晓夫访华的专列,背后是国庆五周年前北京秋高气爽的天空,只是蔚蓝天空显得颜色过重,画的边缘上还有暗角。

包博被这些画吸引住了,鲜艳朦胧而又低沉压抑的风格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感觉。俞晓阳看到包博眼里直冒光,得意的说:“怎么样?有点意思吧?这些都是LOMO风格的。我先让人用LOMO LC-A相机拍好照片,回来后根据照片重新构图,然后全部是厚涂画法,色彩超饱和,画面立体、朦胧。我靠,你看看,全是进口颜料,光他妈的颜料就用了我上万块钱的。”说着他指着地上的一个破纸箱子,里面全是用过的油画颜料筒,像大牙膏筒一样,几乎装满一箱子了。说着他还踢了一脚地上的纸箱子,手里比划着,愤愤然地说:“妈的,这帮小子,吧唧,一刀上去就是一桶。妈的,这一桶就是一百多。”这些进口颜料都是上百元甚至几百元一桶,难怪丹雨说他够花本的。

包博频频点头:“哦,原来是LOMO风格,怪不得看上去有点像《莫斯科不相信眼泪》那种前苏联电影的感觉呢。”俞晓阳和包博讲的LOMO是Leningradskoye Optiko Mechanichesckoye Obyedinenie(列宁格勒光学机械联盟)的缩写,是俄罗斯最大的光学仪器生产厂。这个厂80年代初期仿造日本Cosina(确善能)公司的一款旁轴傻瓜相机设计生产了LOMO LC-A,据说当时是用来装备苏联克格勃的。这款相机拍出的照片色彩非常饱和,鲜艳的成像经常被朦胧的效果包围,而且边缘还会产生暗角,这些独特的风格吸引了世界上众多年轻人的眼球,所以“乐摸”一族很快风靡了世界。前苏联的许多电影由于也是用列宁格勒光学机械联盟生产的摄影机拍摄的,所以也带有这种味道。俞晓阳用这种前苏联的风格表现50年代“中苏蜜月时期”苏联文化在中国留下的印记确实很独特也很有冲击力。

于仁说:“我认为你这也是一种形式的‘政治波普’。”

俞晓阳笑着说:“我只是迎合大陆50年代出生的这部分中国收藏家的口味。对这部分人来说,50年代是他们的童年,他们对童年的中国依稀怀有美好的记忆。他们现在有钱了,开始收藏了,所以我就专门搞出一个系列来,我不信他们不追捧!你们老外,估计对这组画没什么感觉。”

于仁说:“我倒是觉得这一代人更喜欢‘美协美术’,也就是‘高、大、全’三突出的革命现实主义的题材的作品。”于仁不简单,对中国当代美术研究很深。

俞晓阳说:“可惜啊,‘美协美术’也只有在那个特定的年代,在那种特定的气氛下才能创作出来。你让陈逸飞现在再画一张《黄河颂》,打死他,他也画不出来了。所以,现在如果有好的当年‘美协美术’的代表作,多少钱我都买下来。后来再模仿的‘美协美术’,多多少少不对味。”

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俞晓阳问大家想去吃什么?西乡基围虾、大鹏鲍鱼、沙井蚝、福永乌头鱼、光明乳鸽、龙岗鸡?还是于仁见多识广,说:“我听说深圳的Oyster(牡蛎)最好吃。”

俞晓阳笑着对丹雨说:“你们家的老外学问还真他妈的不小!知道‘美协美术’,知道什么茶好喝,知道什么菜好吃,还知道什么样的女人……”他忽然发现一高兴说走嘴了,赶紧打住,继续说吃的东西:“沙井蚝‘水晶皮,玻璃肚’,在东南亚一带是最出名的深圳美食。行,不简单,下手准,出手狠!那好,咱们就去沙井的‘海上田园’,吃鲜蚝去,那里有一道名菜,叫‘钵酒焗田园蚝’保证你们爱吃。”俞晓阳的话说的丹雨得意地看看于仁,于仁也挺得意。

包博想到晚上贾仁平请张建安吃饭的事情,总是有些心神不定,一脸的心不在焉,他想回酒店。丹雨觉得包博还在吃醋,所以她就更不放他走。俞晓阳也说:“这鲜蚝是女人的美容院,男人的加油站。咱们今天什么也不吃,专吃鲜蚝——炭烧蚝、白灼蚝、剁椒蚝,搞一个‘蚝门盛宴’,保证你吃完了战斗力十足。”说完了还冲包博嘻嘻地坏笑。

坐在海上田园的明月楼里,大家在谈论刚刚看到的江氏大宗祠的蚝壳墙和蔚为壮观的蚝田,包博却在走神,不停地查看手机。丹雨逗他:“你今天晚上怎么丢了魂似的?下午你抬杠那会儿那神气劲儿呢?”

包博开玩笑敷衍着说:“生蚝吃多了,有点闹心。”

俞晓阳笑着说:“在深圳,男人闹心最容易解决了。咱们一会儿去按摩。旁边的长丰酒店就不错。”

正说着,张建安的短信来了:“全部搞定了,我现在回酒店。”看了短信,包博不好意思地说:“我今天晚上真的还有事,对不起,我先走一步吧。俞总,今天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咱们一定找机会合作。”

丹雨哈哈大笑地说:“原来你是有约会啊!那我们就不坏你的好事了,春宵一刻值千金,那你就去吧。不过,明天要给我们汇报,今晚上吃了这么多鲜蚝,到底管用吗?”

包博认真地说:“一定,一定,详细汇报每个细节。”

包博打了辆出租车,急急忙忙从沙井赶回了罗湖的香格里拉酒店。

张建安见到包博一脸得意地说:“全搞定了。”包博探寻地问:“是怎么搞定的?”

张建安说:“晚上吃饭的时候,我让贾仁平和武汉的申总通过电话了,然后我自己也亲自和申总说了,说我老板今天晚上有事情,特意让贾总和您约个时间,好尽快去拜访您。申总好像挺着急,她约咱们尽快过去谈。那咱们什么时候去啊?”

包博想了想说:“咱们从香港回来就去武汉。”包博显然更关心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就问:“晚上,贾仁平怎么样?他没……没……?”包博想不出一个更好的词。

张建安笑着说:“他能怎么样。吃饭的时候他使劲点菜,我拦都栏不住,不过潮州菜真好吃。”

“你没宰他吧?”

张小姐说:“菜都是他点的,我告诉他不要点那么多,吃不了,浪费,不好。他自己偏要点。我只是最后只点了一瓶香槟,不贵,比北京便宜多了。”说完了她嘻嘻地笑。

包博心里已经猜到了,就问:“什么香槟比北京便宜啊?”

“99年的Dom Pérignon(唐·培里侬),深圳才卖两千多,在北京至少要三千以上。我给他省了一千多呢!喝的越多省的越多。而且我挑的根本就不是餐厅里最贵的香槟。”张小姐一脸认真地说。

包博也被她逗笑了,问:“哦,你真挺会算账的,哈?那,吃完饭,就回来了?”

张建安说:“没有,他哪能那么容易就放过我呢?吃完了饭他偏要去唱歌,我就和他去了晶都酒店下面的KTV。他好像和那里的经理认识,他上来就要‘皇家礼炮’,他要一瓶,人家又送了他一瓶。他偏要灌我喝酒。那种破威士忌加冰块有什么好喝的?!真不如香槟好喝。所以,我就出去给了两个东北小姐一人300块钱小费,让她们进来陪他喝酒。他不是恋足癖吗?我给他叫的两个东北小姐,个儿特高,身材特好,全穿超短裙高跟鞋,腿特漂亮,而且还让他摸,让他摸个够。那两个小姐真专业,特能喝,一会儿两瓶‘皇家礼炮’就全下去了,又要了两瓶。”

包博惊讶的看着张建安,问:“这,这,你也会?”

张建安笑嘻嘻地说:“这有什么了?我当导游的时候,经常有客人骚扰我们。我们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们。”

包博还是不放心,问:“那,后来呢?”

张建安一脸天真地说:“后来,他喝高兴了,和那两个女孩子玩色子,输了罚酒。我就一个人在旁边唱歌,美其名曰给他们助兴。嘻嘻,今天我是过足了唱歌的瘾了,还有服务员给我调音响,真好。我今天都成麦霸了,把所有刘若英的歌都唱了。哈哈,K歌真过瘾。”张建安露出小女生那种爱玩的天性来了。

“然后呢?”

张建安平淡地说:“没有然后了!他被两个东北小姐给灌醉了,他们那个经理看他都走不动道了,好像在上面酒店给他开了个房间,把他送上去了,我就回来了。”

包博不得不对张建安另眼相看,真应了老高那句话,真还说不好是谁害谁呢?羔羊还真变成豺狼了。最后,包博笑着说:“你个人小鬼大,可是够害人的。贾总今天晚上算是喝美了,玩美了,关键是也看美了——有六条美腿让他看个够,这钱花的值!哦,对了……”说着包博从西装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沓子百元的票子,估计有一千多,也没数,就给了张建安,说:“你还长本事了啊,还会叫小姐了。行了,这是东北姑娘的小费钱,给你报销了。好了,你赶紧睡觉吧,明天咱们一早起来还去香港呢。”

说完了回自己房间睡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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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楼  发表于: 2011-10-13   


          《回国驯火记》
          
Taming the Chinese Fire

          (二十七)穿越火线、香港初战
          
2008年7月12日第一稿,2009年3月15日修改
          
作者:(美国)安普若

          

           
          
星期五早晨,包博和张建安从宾馆退了房,准备去香港。他们住的香格里拉酒店就在罗湖口岸前面,相距很近,大概只有500米的距离。当年深圳香格里拉酒店的门前有一个横跨建设路的三联通的过街天桥,过了天桥是夹在深圳火车站与罗湖商城和罗湖汽车客运站之间的一个广场,当时这里正在修地铁,工地上挖了很深的一个大坑,显得异常混乱。

出了酒店,一上天桥,包博就被眼前的情景惊住了。只见在天桥的拐角处是一个垃圾桶,垃圾桶前的地上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女人怀里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孩子的母亲正在聚精会神地吃着垃圾桶里丢弃的食物。包博自己也有孩子,当看到母亲抱着孩子捡食垃圾,这种场面对包博的触动简直可以说是震撼,他身上的血“轰”地一下子全都涌到了头上。他愣在了那里:难道改革开放20年后的中国真的还有人贫困到靠捡食垃圾为生吗?难道改革开放的最前沿深圳竟然有人生活艰难到了如此程度?难道就让这个孩子这样长大?

包博站在那里,从兜里掏出了100块钱,默默地放在了那个女人身边的破塑料盒子里。包博的这个举动马上吸引了天桥上其他要饭的,他们看到来了一个慷慨的施主,于是快速地形成了包围圈,把包博围了起来——老的、少的、残疾的、健全的,一只只脏兮兮的手伸到了包博面前。有的还在拉扯包博的衣服,“老板,行行好”、“老板、可怜、可怜”的乞讨声不绝于耳,包博就这样被天桥上成群的乞丐团团围住。包博正要再掏钱,一只脏兮兮的猴子上来要抓包博。这下可把包博吓了一大跳。他定睛一看,原来还有一个耍猴的人肩上扛着一只红眼睛的猴子在要饭。包博差点被猴子抓到,吓得他忙退后了两步。

这时已经走到前面的张小姐看到包博被乞丐包围了,马上折返回来。她一把挽住包博的胳膊,拉着他赶紧往前冲。要饭的哪儿肯这么轻易地放过眼前的“金主”,他们在后面穷追不舍,乞讨声更加响彻云霄。张小姐从口袋里抓了一大把一元的硬币和纸币,往身后空中一撒。这些要饭的马上回头去抢钱去了,张小姐拉着包博一路飞奔总算突出了重围,过了天桥。

包博装出一脸的严肃地说:“Thank you for saving my life(感谢你救了我的命)。”

张小姐看他好像还在开玩笑,气喘吁吁地说:“你们这些从美国回来的真是傻。你不知道那是一个setting(布景)吗?”包博一愣,说:“What are you talking about(你说什么呢)?”

张小姐看着包博那一脸的天真相,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那个女的整天坐在那里做show(表演),她是professional beggar(职业乞丐)。她吃的东西是从自己家带来的,装一个塑料盒或塑料袋里然后放在垃圾桶里,每天都坐那里吃那些东西;她怀里抱的孩子也是租来的。这是专门设计好骗那些刚刚从香港过来的外国人的,尤其是第一次来中国的老外和你们这些老华侨。一个女人抱个孩子最让人怜悯,多么震撼人心的场面啊!所以他们都和你一样,都是一百元、两百元地给她。”

包博的嘴越张越大,张小姐继续说:“这个要饭的在这里都好几年了,电视台都报道过好几次了,这都已经是深圳一个著名的‘风景点’了。老华侨,上当了吧?”原来张小姐在前面看到了包博给钱的那一幕。

包博听了张小姐的话十分惊讶,一时还有点接受不了:“You mean……, You mean……, they got me? (你的意思是说……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把我骗了?)我说怎么中国人这么没有同情心呢?原来是被骗怕了!”

“不只是骗。这一带的要饭的都是小偷。那些小孩子在手心里藏着刮胡刀片,专门划别人的包。”张小姐这么一说,包博想起了刚才那么多要饭的围着他,还有人拉他衣服,于是赶紧去摸自己屁股口袋里的钱包。还好,钱包还在,可是一摸手机,糟了!放在裤子侧兜里的手机却早已不翼而飞了。包博赶紧上下几个口袋又摸了一遍,确定手机确确实实没有了。于是他转身往回走,想回去找。张小姐一把拉住了他,说:“他们都是一帮一伙的,偷了东西早就转移了。钱包还在就是万幸,如果时间再长一点,钱包也没了。手机你是绝对找不回来了。”说着,她用自己的电话打包博的手机,电话里传出“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提示音。她一摊手,说:“See? Already gone.(看了吗?已经没了。)”

包博一脸惊愕地看着张建安,自己也觉得哭笑不得。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过一个天桥,就因为要给一个乞丐一点钱,手机就被偷了。他气不打一处来:“怪不得他们拉我呢,还用猴子吓唬我,Fxxk!原来是偷我的东西。”他又十分愤怒地说了一句:“Shit!”他脸色发青,真的有点火了。

张小姐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包博发火。包博这时转头看看张小姐一脸的同情、无奈和不知所措,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于是他马上压了压自己的火气,冲着张小姐挤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解释说:“I mean, shit happens, right?(我的意思是说,人生总会有点倒霉事发生,对吧?)”看上去有点像《阿甘正传(Forrest Gump)》中阿甘说这句话时的那副“憨”样。他拉着拉杆箱往前走,说了声:“All right, let’s go.(算了,走吧。)”然后尴尬地笑了笑。

张建安想安慰安慰包博,嘴张了几下,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看包博自己反倒这么快就没事了,还自己给自己解嘲,觉得包博确实有一种男人的潇洒。她说:“老板,you are a cool guy(你是一个很酷的家伙)。”

“Yeah, try to be cool(是啊,我装酷呢)。可是手机没了太耽误事情,看样子我还要去香港再买一个手机。哦,对了,我的SIM卡和我手机里的电话号怎么办?”

张小姐安慰他说:“SIM卡只能回北京再办一个了,深圳办不了。你手机里的电话号码我已经给你在计算机里备份了。”

包博学着张小姐说话的语调,说:“See? we are perfectly OK now(看了吗?我们现在绝对没事了)。”然后举起手,张开五指,张小姐也伸手和他拍了一下掌,两个人做了一个High Five的动作。

张建安觉得包博这种人的性格真的是很吸引人,不愉快的事情对他有影响,他也会骂街,但是很快就会烟消云散,他马上就会恢复常态,而且还会找出各种理由使自己高兴,甚至拿自己解嘲。和他在一起,真的是一种愉快。张建安伸手挽住了包博的胳膊,两个人沿着罗湖商业城向口岸方向走去。

一波未平,一波已作。正走着,一个男青年飞快的从他们后面跑了上来,超过他们,他忽然在包博和张建安他们前面大概十几米的地方掉了一卷东西。那个男青年刚刚跑远,另一个男青年忽然从包博他们身后跑上去把刚刚掉在地上的那卷东西捡了起来。时间掐得正正好好,这时包博他们正正好好走到了他的跟前。那个男青年捡到的是一卷子绿票子,外面还用黄胶带捆着。他兴奋地对包博说:“先生,你看这是美元。我捡到一沓子美元,估计有好几千美元。咱们两个分了吧?”

这一出“表演”包博看得清清楚楚,加上刚才的事情,所以包博一下子又变得极为愤怒,冲着这个男青年怒不可遏地大喊一声:“Fxxk off(滚蛋)!”包博一急,英文又上来了。那个男青年看到包博火气这么大,也并不知道包博喊什么呢,估计也不是什么好话。但是他还是跟在包博身后还在不停地说:“我要美元也没用。这么多美元都给你,你给我点人民币就行。”

包博回过头来,再次冲他大喊了一声:“给我滚!”

这时那个男青年算听明白了,眼前这个人不但没上当,而且还莫名其妙地凶恶。他有点手足无措,好像在他以前的行骗经验中还没遇到过这样的“顾客”。他嘴里嘟囔着:“这么好的事儿还不要,傻逼!”说完了半跑半走地迅速离开了。包博听他骂街,刚要追,胳膊被张小姐紧紧地抱住。

张小姐紧张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当看到那个男青年已经一溜烟地没影了,才松了一口气,说:“哦,My God,怎么这么多坑蒙拐骗的。老板,你好凶啊!我要不拉着你,估计你要一路打到香港了。”

包博一脸苦笑:“这傻小子,骗人也不会骗,技术含量也太低了,还敢骂人。至少也要租个小孩子抱着、假装吃点垃圾什么的,弄那么一大卷子绿纸,愣说是美元,这也太侮辱我们的智商了吧!你什么时候见过有人用那么大一捆子美元,还用黄胶带缠着?这么简陋的道具,还出来满世界地骗钱!”

张建安笑着说:“怎么你一来,这些小偷、骗子就都冲着你来了?还是怪你身上就带着有钱人的相,一看就是一个海外回来的大老板,不偷你偷谁?不骗你骗谁?”

包博不这么认为,他开始找别的原因,问:“今天星期五,多少号?不是13号吧?”

张建安说:“昨天是13号,所以贾仁平他们犯病。今天是14号星期五。是闹贼的日子吗?”

包博嘟囔了一句,耸了一下肩:“秋后打雷,遍地是贼,果不其然!”包博是指两个星期前北京首场冬雪伴随着初冬罕见的雷声。提起北京初冬的那场雪,他忽然想起来了,便问:“咱爸腿好点了吗?你这一出差,也没人照顾咱爸了。”他显然是想把话题从这些不愉快的事情上岔开。

张建安被他逗笑了,拉着长音说:“咱——爸好多了,能下地了。我出差了,还有咱妈呢。咱妈说了,让我好好工作。”张建安故意把“咱”字托了老长的。包博一脸认真地点点头。

进了罗湖边检大厅,可能是因为星期五,许多大陆同胞要到香港去“自由行”,所以边检大厅人山人海的。“内地旅客”的通道前Z字形地排了很长很长的队。大厅正中间的“外国人”的通道前却人很少,于是包博拉着张建安走进了“外国人”的通道。

边检的警察小姐看了一眼包博,核对了一下相片,“乓”的一声在包博的护照上敲了个方形的图章。然后眼睛抬也不抬地把张建安的港澳通行证和包博的美国护照一起扔了出来,嘴一扭,意思是让张建安到那边“内地旅客”的通道排队去。包博把张建安的港澳通行证“啪”地又给扔了回去,一脸铁青,大声而坚定地用英语说:“She is my associate and interpreter. She is coming with me.(她是我的随员和翻译,她和我是一起的。)”然后重重地说了一声:“Thank you.”这哪里像是说谢谢啊,倒像是示威和吵架。

边检小姐显然听懂了包博的话,看着包博严肃得发青的脸,和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有点怯生生地拿起了张建安的港澳通行证看了看,然后碰地一声敲了一个章,一脸鄙夷地说:“Next time, go there.(下次,去那边。)”就把港澳通行证扔了出来。
           

           )
          
过了罗湖桥,出了香港海关。包博到售票处买了两张“八达通”的交通卡。车站便利店的地上堆着成堆的香港报纸,头版头条上面是醒目的大标题《港人在深圳成为歹徒绑架勒索对象》,就连《李嘉诚注资破产加航工会不满》的报道也都被挤到报纸后面的版面上去了,可见深圳的治安问题之严重。包博拿“八达通”买了一堆香港的报纸还有矿泉水。上了九广列车KCR的头等车厢。香港干净而有秩序的环境令包博的心情开始变得轻松和愉快了起来,他嘴里嘟囔着:“这一早晨,和打仗似的,这深圳怎么变得和贝鲁特差不多了?!就像穿越火线似的!”

张小姐有点怯生生地说:“老板,我刚才看你那副样子,好吓人啊。以为你又要和边检警察干一架呢。”

“是啊,董厚明怕他们,我可不怕他们。他们能拿我怎么样?我要是不吓人,他们就让你那边排队去了,说不定现在你还在那边排队等着呢。有时咱也不得不狐假虎威一下!当假洋鬼子装孙子。”原来包博还憋着昨天被边检扣留的冤气呢。

包博边看报纸边说,顺手把报纸里厚厚的娱乐版和生活版递给了张建安,自己在翻看财经和政治新闻。列车平稳地运行着,张建安翻看着报纸,兴奋地小声说:“哇,太幸运了。”包博探过头去,看到她手里的报纸上的大标题是《今晚狮子座流星雨访港》,就笑着说:“这有什么幸运的?”

张建安解释说:“狮子座流星雨33年才来一次,下次再来地球的时候我们就都老了。这次我一定要许个心愿,肯定能成。”

包博笑话她说:“准是《流星花园》看多了!”

张建安抿了一下嘴,一脸高兴地说:“是啊,您还知道《流星花园》啊!那么你知道不知道这个歌?”说着张小姐轻声哼了一句F4的《流星雨》:“……陪你去看流星雨落在这地球上,让你的泪落在我肩膀……”

包博摇摇头,他从来不看这些偶像肥皂剧,《流星花园》还是上次听别人聊天时提起的,他更不知道F4等流行组合了,就问:“没听过,谁唱的?”

“老板,你真土!F4都不知道啊。”还故意把“真”字说的很长。

“F4?啥意思啊?Find them, feed them, f……f…..four letter them, and forget them?(找到她们,请她们吃饭,四个字母她们,忘记她们?)就这么个F4,对吧?”包博想说f**k them,但是当着张小姐他磕巴了几下说不出来,就用了一个委婉的词。

张建安皱着眉头笑了起来,抗议地说道:“什么啊?你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多清纯、多阳光的组合啊,让你一说,成了‘泡妞青年突击队’了。”

包博又开始故意在歌词里挑毛病地说:“好,好,清纯组合、阳光组合。可是这歌词也是脑子进了水的人写的,‘流星雨落在这地球上’,流星雨都是从外层空间飞过的,才不会落在地球上呢!如果落在了地球上,那不成流星撞地球了吗?那要你们北外女生一回头才行。”包博把网上流行的那个“清华女生一回头,哈雷彗星撞地球”的笑话改成了“北外女生”,因为张建安是北京外国语大学毕业的,这话明显是故意气张建安的。

张建安知道包博又要开始嘲讽流行文化,顺带挖苦挖苦别人,包括她。于是她偃旗息鼓地说:“哼!亲爱的大叔,和您老人家有代沟,讲不通!”还挤了一下鼻子,高挂免战牌,自己认真地研究报纸上流星雨的报道了。

本来香港的酒店郑斯荣已经都订好了,但是董厚明昨天没过了关,计划全变了。包博很客气地让郑斯荣把酒店退了,自己订酒店,可是哪里想到这些天香港的酒店都满了。昨天晚上张建安才从Starwood(喜达屋)酒店集团的网站上订到了两个房间,于是包博和张建安今天住进了位于尖沙嘴顶端的半岛酒店边上的喜来登酒店。

           

           
          
中午的时候,包博和张建安就在酒店地下一层的美国餐厅“Someplace Else”吃的中饭。这里是典型的美国二、三十年代怀旧风格装潢,室内暗暗的,彩色玻璃镶嵌的玻璃窗和彩色玻璃镶嵌的吊灯罩发着五彩斑斓的光。餐馆墙上挂满了20世纪初美国的广告招贴画和老照片。到了这里,包博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好久没有吃正宗的美国饭了。点菜时,他要了他最爱吃的“Surf 'n' Turf(烤牛排和大虾)”,他给张小姐推介“Mexican Taco(夹有肉末和生菜丝的玉米卷)”。

“到美国餐馆还吃墨西哥玉米饼啊?我要吃Caesar salad(凯撒色拉)。”张建安要减肥,所以不管什么餐厅都是点色拉吃。

包博逗她说:“我的色拉公主,Caesar salad也是墨西哥菜啊。”

张小姐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好像是在说:又开始逗我。包博看着她一脸的不信任,就说:“真的,不骗你。Caesar salad是一个叫凯撒的意大利出生的墨西哥厨师在墨西哥的Tijuana(提华纳)开餐馆时发明的。现在那个餐厅还在,就在Hotel Caesar(凯撒宾馆)里面。下次你去圣地亚哥,开车到Tijuana去玩,可以去那个餐厅吃一次最正宗的Caesar salad。”

“我怎么听说Caesar salad是好莱坞的电影明星们最爱吃的,所以才火起来的。”

“估计又是《Sex and the City(欲望都市)》看多了。算了,不和你说了,小朋友,咱们有代沟。”包博不等张小姐说,自己就先说了。凡是张小姐说他的话,他都找机会还给张小姐。

等着上菜的时间,包博把新买的香港电话卡装到了他的一个备用手机里,给董厚明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来香港?董厚明电话里说:“我们明天中午的飞机,估计下午到。外办主任和我一起来香港,护照什么的全都办好了。明天你不用接我们,郑斯荣派他的劳斯莱斯来机场接。”

“你们酒店订了吗?”

董厚明说:“订好了,外办给订的,铜锣湾的富豪酒店,把你们两个的也订了。明天晚上吃饭的地方郑斯荣也定好了,你今天住哪里了?”

包博说:“我今天住尖沙嘴了。行了,你别管了,我明天搬到富豪去等你就是了。”放下电话,包博对张建安说:“咱们明天还要搬家,搬到富豪去。”包博嘟哝了一句:“放着美国的连锁酒店不住,怎么住富豪去了?”张建安说:“肯定是大陆的旅行社帮着订的酒店。”

包博想起来,还要给银倩打个电话。自从上次银倩给张小姐难看之后,包博就再也不当着张小姐的面给银倩打电话。他离开座位,坐到吧台前的高凳上打电话去了,这些高凳的凳腿是穿着高跟鞋的女人大腿,看上去很滑稽。

电话一通,电话那边银倩嗲嗲的声音:“Hello。”包博说:“是我啊。”银倩一听是包博,电话顿时传来她半开玩笑半发酸的声音:“你这一早晨又和谁鬼混去了,怎么手机一直是关机?”

包博哭笑不得地说:“我刚才在罗湖口岸前面,让人家把手机给偷了。这是我香港的号码,先暂时用这个吧。”

银倩惊讶:“真的?”

包博无奈:“骗你也不需要用这么丢人的事情啊!”

电话里停顿了三秒钟,忽然银倩“哈、哈、哈”地大笑起来:“你也有被人家偷手机的时候?哈、哈、哈……”

包博苦笑着辩解:“不是我军太软弱,实在是敌人太狡猾。”

“是怎么被偷的?”

“算了,不说了。说了太丢人。”包博自我解嘲地说。

银倩笑得有点忍不住了:“哈、哈、哈……行啊,人没被别人偷了就行。你现在香港那边怎么样了?我这里都准备好了,前两天省外办把报告直接过文给了书记,书记亲自批的,写了八个大字,‘酌情办理,力争见效’。这意思就是说书记积极支持。所以,外办的钱都准备好了。咱们的协议他们也都看过了,没任何意见。就等你的报价了。然后就签协议,打钱。”

包博说:“好。我下午就去公关公司,把价格谈定。估计今天下午我就能把报价给你。”

银倩说:“那好,你的协议就在我的电脑里,你如果下班前给我报价,我就打印出来给省外办主任送去,签字盖章,我明天争取就让他们把钱打你账户里。”

吃过午餐,包博和张建安就打车去了一家香港的著名的公关公司。香港市区的的士都是红颜色的丰田Crown Comfort(皇冠康福特),这种车外面看着不大,但是里面的空间不小。车子开的飞快,走尖东过海底隧道,然后从富豪酒店东边高士威道三转两转,最后停在了一栋很普通的办公楼前。

这个公关公司的办公室略显拥挤,前台小姐把他们带到了一个会议室。站在17层的办公室窗前,可以看到西边三角形的利园大厦、远处的时代广场;南边是一个绿化很好的小山丘,山上是一字排开八幢豪华公寓,这就是号称“一个贵族的诞生——礼顿山”。这是前两年香港全城热卖的新鸿基地产的龙头楼盘,据说天王刘德华、珠宝店老板邝美云、肥姐沈殿霞的前夫郑少秋,息影港星兼商人傅明宪、前政务司长许仕仁都在这里买了房,从礼顿山的楼缝之间眺望过去就是香港著名的跑马地了。

这时一个光头戴眼镜的男子走了进来,热情地和包博和张小姐握手,并主动递上名片。他是这家公关公司的Director of Event Management(活动管理主管),包博的朋友已经向他好好吹嘘过包博了。

落座后,“光头主管”用生硬的港式普通话说:“我的国语讲毋正啦。希望你们不会太介……”没等他说完,包博就把他堵了回去:“You can speak English, can’t you(你能讲英文,对吧)?”包博听介绍的朋友说他在英国读过书。

“光头主管”愣了一下,不太习惯地看看包博,然后开始用浓重广东腔中夹杂着英国口音的英语介绍起他们公司来了:“First of all, welcome to our company. We will be your perfect partner in PR and Marcom. Our professional and integrated marketing team offers one stop tactical and strategic marketing campaign to build a strong ....(首先欢迎来到我们公司。我们将是你们进行公关统筹、市场推广和传讯的最理想伙伴。我们专家的综合的市场团队给你们提供一站式战术和战略市场运动以建立一个强大的……)”

包博低着头在计算着活动所需的预算,只是一只耳朵在听他讲,也时不时地瞄一眼“光头主管”投影在前面屏幕上的演示。张小姐倒是认认真真地做着记录。

“光头主管”把演示翻到下一页,继续在照本宣科地念:“Media relation is very important. Our media stars and celebrities network is indisputably one of the strongest in the industry. We ensure high media value for the money you spend and maintain the integrity of your brand through copy writing, feature placement, interviews and stars and celebrities lineup.(传媒关系非常重要。我们掌握业内最强的明星名人网路,通过广告撰写、大小传媒专题介绍、访问活动、明星名人阵容,维护你们品牌的高尚完整,确保你花的钱物有所值。)”

包博忽然冒出一句:“I don’t care about stars. How is your connection with the Very-High-Net-Worth individuals or potential investors, especially in the real estate industry?(我不关心明星。你们与千万富翁们或者潜在投资人,尤其是房地产行业的,关系如何?)”

“光头主管”想了一下,说:“We do have very strong connections with the wealthy community in Hong Kong. My boss knows almost all and every celebrity in Hong Kong’s real estate business, in person. For example, we did several press lunch events for CB Richard Ellis, and we did Merrill Lynch annual party. I trust you know who CB Richard Ellis is and who Merrill Lynch is.(我们在香港的富豪圈里确有很强的关系。我老板几乎认识香港房地产业的每个名人,认识本人。我们做过世邦魏理仕的几个新闻发布午餐会,我们做过美林的年终派对。我相信你知道谁是世邦魏理仕,谁是美林吧。)”

“光头主管”的优越感开始有点膨胀,包博只是微笑着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说:“Great! I need you (to) work out a list of celebrities and VIPs to invite to the provincial government’s investment promotion premiere and the afterwards dinner party and a list of wealthy individuals or investors to attend the project presentation next day, respectively.(很好!我需要你们分别给我列一个将邀请出席省政府招商推介会和其后晚宴的名人和贵宾的名单,还有一个第二天将出席项目演示的富翁或投资人名单。)”

“光头主管”在记事本上把包博的要求记了下来,然后继续他的演示:“As for event management, we are very glamorous when it comes to organizing major events for luxury brands. Branding campaign will require below-the-line activities. We create, design, produce and manage all kind of below-the-line marketing events from road show to corporate party. We have ten years of event management experience in organizing fashion shows, shop openings, corporate events, product launch parties, and.… (关于活动管理,我们为奢侈品牌组织的大型活活魅力十足。品牌推广运动需要大量的线下工作。我们创作、设计、制作和安排各种线下市场推广活动,从路演和大型公司派对。我们有十年的活动组织管理经验,比如时装秀、店铺开幕、公司活动、产品发布……)”

包博忽然又打断他的话:“OK. It seems you guys have more experience in luxury branding. Do you have any experience regarding government events, and investor relations?(好,你们好像在奢侈品牌推广方面更有经验。那么在政府活动和投资人关系方面有任何经验吗?)”

“光头主管”一下给问住了:“Well……, well……, ”他在想该如何回答包博。

包博威慑的作用已经达到,于是马上又给了他一个下台阶:“Ok, that is OK. Don't worry about it. We know what we want. So we will let you know what our goal is and give you a clear instruction or direction on how to reach the goal. We only need you (to) roll up your sleeves and get the work done.(好了,没关系的。不用担心。我们知道我们需要什么。所以我们会告诉你我们的目标是什么,然后我们会给你如何实现这个目标的明确的指示或是方向。我们只需要你们挽起袖子,把具体工作完成。)”这话是好意,给了对方一个下台阶。但也可理解为是说:我们只需要你们干活就行了。

“光头主管” 顺着台阶就下:“That is what we are good at. We will get down to professional communication work, from copy writing, speech writing, press release, interview, feature placement, to guest invitation.(那正是我们擅长的。我们将会从专业的通讯工作做起,从广告词、演讲、新闻稿的撰写、记者访谈、专题报道,到客人邀请等。)”

“光头主管”开始把他们以前办过的活动的照片一张一张的投影在屏幕上,一会是豪华公寓开盘,一会印度SPA开幕、一会是慈善颁奖晚会,一会是时装发布会,一会是品牌推介会,照片里面全是香港的知名或不知名的人物:刘德华、黎明、梁朝伟、梁家辉、曾志伟、吴君如等,甚至还有陈香梅、霍震霆等,有些包博知道,大部分包博根本不认识。

包博回头从张小姐手里拿过在北京飞深圳的飞机上写好的活动策划方案,递给了“光头主管”,说:“I believe you already saw this, right?(我想这个你看过,对吧?)”

“光头主管”瞄了一眼说:“Yes, you emailed me the day before yesterday.(是,你前天电邮给我了。)”

“What do you think(你觉得如何)?”

“It is really a good plan, and very detailed and circumspect, very prudent and executable. We definitely can do it.(这确实是一个好的计划,非常细致周到,非常稳健节俭并完全可行的。我们绝对可以做。)” “光头主管”开起了瓷器铺,还在搜肠刮肚地找形容词来吹捧包博写的策划方案。

这时,包博话锋一转:“I mean the cost and your rate(我是说成本和你们的收费)。”好像是在说,别吹捧了,来点真格的吧。

“光头主管”脸上露出一丝久违的从容,好像是说,我就等着你问我这个问题呢。从一上来包博好像就压在他的半场打,现在他终于可以把球踢到了包博的半场。他把一张早已打印好的报价单递给包博。里面逐条列了每个活动和事项的成本和费用。包博接过单子,低头先看下面的总数,500多万港币,然后再往上逐条查看每个项目的成本和费用。包博心里明白这个报价差不太多,但是他也知道这里肯定还是有水分的。他故意看着单子不说话,低着头好像在想什么,就这么大概沉默了有半分多钟。“光头主管”刚才的从容开始一点一点被不安所替代。这时,包博说话了:“Ok. This is a government job. They just can’t be as prodigal as the luxury brands you work for. They have limited budget, that is 3 million RMB. I just did my homework a few minutes ago, I think that is adequate.(好。这是一份政府的工作。他们只是不可能像你服务的那些奢侈品牌一样不惜成本挥霍无度。他们经费有限,只有三百万人民币。我几分钟前作了功课,我认为够了。)”说着把刚才在纸上算的数拿起来晃了晃。

“光头主管”被憋了有半分多钟,忽然听到这么一句话,他一急冒出了一句广东话:“有冇搞……。”但马上意识到了,改口用英文说:“We have already been very conserving as we usually are when we do other mainland projects. For such a big and high profile event, 3 million is absolutely impossible. Think about it, you have two presentations, one press conference, one 200 guests dinner party, one 100 to 150 guests reception, one day expo, all in 5-star hotels. The dinner party , only that one can cost you 1 million Hong Kong Dollars for certain, not to mention the Rolls-Royce fleet, the bodyguards and the other stuffs. This is Hong Kong, comrade, that is the price.(我们已经非常节省了,就像我们通常做其他的大陆项目时一样。对于一个这么大这么高调的活动,三百万是绝对不可能的。你想想,你们要搞两个演示会,一个记者招待会,一个200人的晚宴,一个100到150人的酒会,一天的展览,都在五星级酒店里。晚宴,就那个晚宴就要花费100万港币,更别说劳斯莱斯车队,保镖,和其他东西了。这是香港,通知,就是这个价钱。)” “光头主管”有点急眼,一没小心把香港人对大陆人的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也表露了出来。

包博最烦香港人那种动不动就拿“This is Hong Kong”来教训国内人的样子,好像是在说:这是香港,不是你们大陆。于是包博决定给他点压力。他脸上一笑,嘴唇向上一咧,说:“OK, if you can’t get the job done under this budget, we have to find somebody else. I don't care whether it is Hong Kong or somewhere else, that is the budget, we just can’t go over budget. If you think you can do it, do it.(那好。如果你们在这个预算下做不了,我们只能找别人了。我不管是香港还是其他什么地方,那就是预算,我们不能超预算。如果你觉得能做,就做。)”就差说otherwise(否则)了。

旁边的张建安看到包博今天的态度十分强硬,一路穷追猛打,已经把谈判推到了边缘,开始紧张起来。“光头主管”看包博越来越强硬,已经意识到了可能错说话了,但是他继续抵抗:“No one can be better than us in Hong Kong. If we can’t do it, I don’t think anybody else can do it.(香港没有人比我们更好。如果我们不能做,我想没人能做。)”

包博心里想:那好,我再给他点压力!就说:“This morning, we went to North Point and met another firm. They are very good too. They have clients such as Absolute Vodka, BMW, Montblanc, Valentino, Louie Vuitton. They told me they can do a very good job under that budget.(今天早晨,我去了北角,见了另一个公司。他们也非常好,他们的客户包括绝对伏特加、宝马、万宝龙、华伦天奴、路易威登。他们告诉我,他们在那个预算下能做好。)”

香港的圈子很小,包博一提北角,再说这些客户的名字,“光头主管”马上意识到了包博提的是哪一家公关公司了。那是一家和他们竞争最激烈的对手。“光头主管”知道那家公司很有可能会接受300万的价格来做这个项目,因为虽然这个价格是低点,但是还是可行的。他的目光中开始出现摇摆。没等“光头主管”开口,包博适时地说:“How about get your boss here if she is in? I think she may take the offer.(如果你们老板在,请她过来如何?我想她会接受这个价格的。)”

包博用坚定的目光看着他,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光头主管”看着包博想了想,好像也没别的什么办法,于是起身去叫他的老板了。包博回头冲张小姐呲牙乐乐,好像有点得意。张建安看到包博这么强势的和对方讨价还价,这与平时他在国内谈判的风格有点不太像。包博平时在国内都是像打“太极拳”似的,软中带硬。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包博这么强硬,所以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有点紧张。看到包博的笑脸,她稍微松了一口气。

这时一个十分漂亮的,看上去30多岁女人走了进来。她高挑的身材,大概有接近一米七零,再加上脚上一双Prada(普拉达)的高跟鞋,看上去和包博的差不多高。她甜美的瓜子脸,线条锐利,一头齐耳短发从左撒到右边,露出左边的耳朵和一个黑色宝石大耳环,头发染得黑中透着棕红色,细而弯的眉毛高挑,圆圆的眼睛和嘴角上扬的唇之间是一个很醒目的大而长的鼻子。她身穿黑色Prada套装,手上带了一个黑表盘的宝珀(Blancpain)超薄女装表,这种表一年只生产一万块,每块都是一个表匠单独制作的。

“光头主管”做介绍,她递上名片,并开始上下打量包博。在公关行业中为世界上许多大名牌提供过了这么多年的服务,所以她一眼就能看出包博穿的是切瑞蒂1881的西装,爱马仕的领带,尤其是脚上那双美国Allen Edmonds手工缝制的Evanston(埃文斯顿)式样的棕色皮鞋。她也注意了包博戴的眼镜,甚至下意识地去注视包博袖口里的手表。她和包博握手,微笑着说:“How do you do?(你好吗?)”

包博已经意识到了,他在香港人眼里不像大陆人,当然也不像香港人,所以香港人见了他很迷茫,有点不知所措。他不属于他们脑子里任何一种已有的stereotype(僵化的模式)。他们脑子里那些固有的如何对待他们香港本地人、如何对待外来的英美白种人、如何对待很土的大陆“阿叔”的不同套路或者叫嘴脸,不知道应该用哪一套对待包博为好。

包博没接茬说英文,他用播音员一样标准的普通话对她说:“楚小姐,非常感谢你能亲自参与这个项目。这个项目是N省政府的项目,届时省委书记和省长都会来香港参加,还有全省十几家企业的老总也一同来港招商。省电视台会全程转播这个活动。你也看到了我们的活动安排,全是高规格、高标准、高质量的。我敢保证,你们做好这个项目,在业界给你带来的知名度不亚于给我们带来的知名度。这个项目将会直接帮助你们打开长江三角洲的市场。这是一个挑战,更是一个机会,我肯定你有这个vision(眼光)。”“光头主管”这时心里想:屌!原来你能讲国语啊,而且还讲得这么好。“光头主管”有点搞不明白这“捞松”都是哪路来的神仙了。

她认真听了包博这席话之后,侧过头去和“光头主管”在用广东话小声商量。“光头主管”把刚才的报价和包博写的活动策划给她看,她一条一条看包博写的每个活动,然后两个人又再用计算器把价格重新加了一遍。两个人足足商量了有五分钟,“光头主管”面露难色地说:“我们怎么算怎么也需要至少350万人民币。300万,按现在的汇率也就是大概270万港币,如果实打实的做,真的做不下来。如果只有300万的话,我们只能做一些精简了。”包博心想,我才不要你cut corners(偷工减料)呢。

楚小姐用广式普通话说:“我保证你们要请的人,我们都给你请到啦。保证做一个高质量的活动,而且最后我们会给你一个breakdown(细目表),你可以看到,我们真的是不挣钱啦。”每句话后面一大堆的“啦”,但是确有雷厉风行的样子。

包博脸上挺严肃,两眼直直地看着女老板的眼睛,好像是在思考又好像是在下决心。其实他是在心里数数,空气凝固了,谁也不知道包博会冒出一句什么话来。当数到20的时候,包博张嘴了:“OK. Deal, 3.5 million RMB. However, Ma'am, I mean Ms. Chu, I need you to be involved in this project in person. Personally, I will do whatever I can to give you guys a hand. I believe you guys can make a fantastic event, and that in turn will make you the most famous and the best PR firm in Hong Kong. Again, I need you personally involved..(好。成交。就350万人民币。不过,夫人,我是说楚小姐,我希望你亲自参与这个项目的运作。我个人会尽全力帮助你们。我相信你们能做出十分精彩的活动,反过来,这也将使你们成为香港最著名和最优秀的公关公司再重复一下,我要你亲自参与。)”

“光头主管”松了口气,楚小姐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很高兴从桌子另一边伸过手来和包博握手,说:“一定、一定、我们一定能做好,我也一定亲自来做这个项目。”

包博觉得多给50万,换来他们的女老板亲自参与这个活动策划,值得!因为包博已经做足了功课,他知道这个女人不简单,在香港各界的关系极广,尤其和娱乐圈和媒体的关系十分不错。他今天来就是想要见到这个女人,以致请她亲自操刀这个项目。

“光头主管”拿出一沓厚厚的协议,递给包博,说:“这是我们的Engagement Letter(业务约定书),请孙先生过目啦。”包博翻了一下,之所以那么厚是因为他们把包博写的活动策划方案几乎全都包括进去了,而且每个活动的目标、规模、要求等都注明了。包博不得不佩服,香港人的效率真的是很高——前天晚上张小姐刚刚把活动策划方案发给他们,昨天通知他们今天见面,今天到了这里他们已经把Engagement Letter准备好了,而且是这么详细的一个约定书。包博看了一下表,他急着和银倩通话,好把省里的协议签了,也好赶紧让省里把钱打过来。于是他说:“Let me take a look tonight, and we can go through this tomorrow morning. How about we have a breakfast together at the Regal Hotel next door tomorrow?(让我今天晚上看一下,我们可以明天早晨过一遍。我们在隔壁的富豪酒店一起吃个早点如何?)”

大家握手寒暄,女老板和“光头主管”一起把包博和张小姐送到了出来。

到了街上,包博看了一下表,才3点多。包博拉着张小姐到马路对面友邦中心楼下的Pacific Coffee(香港太平洋咖啡连锁店)去喝咖啡。张小姐去前面柜台买咖啡,包博借机给银倩发了一个短信:“公关公司已谈好,报价350万,你适当加点,把咱们的费用加出来,我等你消息。”尽管自己拼音输入很慢,给银倩的短信他是再不敢麻烦张小姐发了。

马上短信回来了:“明白。给我你的传真号,外办盖章之后传回给你签字。”

包博从兜里拿出酒店的门卡,找到了门卡上印的酒店的传真号,给银倩发了过去。

包博在发短信,张建安一边喝咖啡一边研究那个女老板的名片。她问包博:“那个楚小姐长得真漂亮,不过她的名字怎么和光盘的女主角有点像,她是老板吗?”

包博点了点头。张建安好奇地问:“那她名片上印的是‘执行董事’,没写董事长啊?”

包博发完了短信,笑眯眯地看着张小姐说:“谁说漂亮女人就一定不是owner(所有人)了?谁说owner就一定是董事长了?”

张小姐解释说:“我只是好奇,她长得很漂亮,个子还挺高的,不太像香港人。”

包博继续笑她:“是啊。不符合你对香港人的stereotype(脑子里僵化的刻板模式)。 不过,她确实不像一般人脑子里的香港人的样子。她当年参选过港姐,后来退了。因为在演艺圈里人脉熟,所以就办起了公关公司。”

包博的话把张小姐的兴趣都逗起来了,问:“她是哪一年的港姐?怎么退了?”

“我也不记得了,应该是80年代中期的事情吧,好像就是李嘉欣选港姐的前两年。当时谣传电视台发现她已经是一个孩儿的妈妈了,所以不得已就退选了。”

“怎么听上去和宫雪花的故事那么像呢?不过宫雪花大妈以近50岁的高龄当选亚洲小姐第五名,还编出那么多故事,一会儿《庐山恋》,一会儿和赵薇外公初恋,也不容易!”张建安对香港娱乐圈的八卦最感兴趣。

“她可比宫雪花强多了。宫雪花除了一堆退色的华丽衣服,什么也没有?她退选了,但是什么也不耽误,又是拍电视剧,又是做主持,外加炒股票,开公司,做的都不错。她参选港姐前就在前面铜锣湾的那个富豪酒店工作。”

“就是咱们明天要去住的那个富豪酒店?”

包博点点头:“是啊。那个酒店还出过别的港姐。”

正说着,银倩的短信又来了:“已经传真到酒店,签字后传回,明天给你打钱。”

包博问张小姐:“哦,对了,你那个流星雨什么时候开始下啊?”

“今天夜里一点多吧。”

包博今天兴致挺高,说:“那咱们今天晚上放松放松。咱们先去旺角买手机,再去吃一顿晚餐,然后港岛游车河,最后去看流星撞地球,外加北外女生一回头。”

张小姐十分兴奋,拍手说:“太棒了!”

包博说:“棒什么棒。这次出来,谁知道还有看流星雨这种旅游项目,所以也没带什么休闲的衣服。我一会儿顺路去铜锣湾的SOGO(崇光百货)买两件,总不能穿着西装和你满香港的乱跑吧?”

“那好,我和你一起去买衣服。”女人对逛商店有天生的爱好。

包博拒绝:“行了。我又不逛商场,直接到柜台买了就回来。你先回酒店帮我去取传真。然后换衣服,我一会儿回去找你。”

张小姐很不情愿地被包博送上了的士回酒店了。

           

           
          
          
(二十六)芬村观游、艺术钱途  | 目录 | (二十八)星雨心愿、情长梦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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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li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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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楼  发表于: 2011-10-13   
黄胖胖 离线
级别: 军区司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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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楼  发表于: 2011-10-29   
好看,真实,一口气完,过瘾,等下文。
小妞 离线
级别: 班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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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楼  发表于: 2011-11-27   
真过瘾,好看又能学到东西,什么时候有下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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