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我爱的男人，和一个爱我的男人，合伙设了一个局，只等我
走进去。像是一个电视剧的过场，爱情是一切的借口。
那个时候，凭着女人的直觉，我知道默生喜欢着我，有时当我转
身，能感觉出默生的 眼里有一小簇火苗，炙着我的背。可是，当我
倏地面对他，却又不见了那火苗，默生淡淡地笑着，从容，温暖。
其实，知道默生喜欢自己又怎样，我一门心思喜欢的男人是高原
。我爱高原。几乎我的每一个朋友都告诫我，不要沾染高原。可是，
爱神瞎了眼，即便他花心，我还是爱他。这个理由够不够霸道？
我说，我爱。就够了。
而高原，在这五个月里表现得如我期盼的那样。他没有任何的劣
迹，没有纵酒，没有飚车，没有约会其他女孩子。甚至，我早上照镜
子会突然笑出声来。爱上一个浪子，最幸福的是莫过于做他的最后一
站。之前种种，通通可以忽略不计，只有我，是他的归宿。
默生问我，几时结婚？我笑，择个吉日就办事。默生便道，是不
是该谢我这个媒人？我看向他，他眼里的火苗似被风吹熄。
默生是我在广告公司的同事，而高原则是默生的大学同学。一日
下班后，高原来找默生，我在，顺便三人一同去吃饭。就这样认识。
默生得知情况后，专门请我吃饭，劝我谨慎，却又不说高原的任
何不是。只是，一再地说，女孩子做任何事，都得细细想一想。说这
些话的时候，默生低了头，眼睛只盯向洁白的桌布。
我只说一句话，我和高原是一见钟情。
默生便哑住了，抬头的时候，默生微微笑了祝贺我。笑里，含了
隐隐失落。
随后，我住进了高原的房子里，屋子很大，一百平米。高原的广
告设计室，和他以前追女人一样成功。可是，我时刻提醒自己，我是
最后一个。所以，我谨记幸福。那些天，我一下班就忙碌，煮粥，择
菜，洗菜，一听门响，就开始搁油炒菜。典型的小妻子。
是，做高原的小妻子，是我的福，也是我的愿。我以为那是顺理
成章的事，高原说过，遇见我是他的奇迹。
那天我和默生去上海出差，为期两周。高原说，我已习惯了你。
我又何尝不是？高原送我们去机场，不顾忌默生在场，狠狠地亲了我
，然后拍拍默生的肩，“帮我照顾小娴。回来请你吃饭。”我拖着自
己的行李往前走，不再去看高原，怕他眼里的依依不舍烫出我的泪。
飞机上，终于还是落泪了。那是同居以来我和高原第一次分开。
默生取笑我，说我和高原是一个牌子的口香糖。我反驳，爱本来就是
一块强力胶。说了几句，竟也忘了哭。
那次的公干其实十天就完了。默生说我拼命，他只好跟着努力。
他说的是真的，我盼的是回家。尽管，我承认我喜欢和默生在一起工
作，也颇享受和他去逛夜景游车河，只是，每次还是急急地回酒店，
因为临睡前照例要和高原道晚安。和爱人呢喃着睡下，夜里做梦都是
春天。
早了三天回家，故意不告诉高原。提了行李回家，想着，家里该
乱成一猪窝，不知高原如何猪食猪睡。钥匙开门，我看到的却是高原
和一个女孩吃早餐。女孩身上的，是我的鹅黄色小花睡衣。
高原见我，很是惊讶，却也不吭声。
等自己笑出了声，我才惊觉。心里呼拉拉的疼开了，像是被人家
无意踢了一脚，一片钝疼。其实，这样的场景我也设想过，甚至，出
差这几天的电话聊天里，我有时也拿这个和高原开玩笑。当然不会当
真。
我打电话给默生。他只说一句话，等我去接你。
两个男人都不说话，女孩已机灵地闪避了。我收拾东西，然后，
跟默生走。我想过，如果高原求我留下，我会回头。爱到一定份上，
人会自动妥协。说俗一点，就叫犯贱。
默生的房子仅有七十平米，他把一个大卧室让我住。然后，煮一
大锅红薯粥给我，说甜味的粥令人心情愉快。默生说，“我小时候，
每次哭起来没完没了，妈妈就会为我煮红薯粥饭。勺子刚进嘴里一点
，就不哭了。很灵验的，你也试一试。”
我试了一试，本来没哭的，吃了两口却开始落泪。默生慌了神，
想劝我来着，嘴里说出来却是“是不是太烫了？”我说谢谢，谢谢你
收留我。
默生的脸色陡地变了，他拍拍我的肩膀，说“不许说什么收留，
你从来就是我最珍视的朋友。”然后，默生坐在一旁，待我泪干，重
又把粥热了，嘱我好生吃。
默生走开时，为我轻轻掩上门。
第二天，默生递给我一张卡，是我的招行卡，说是高原在茶几下
面找到的。我想问默生，高原有何解释。可是到底没问。我们之间的
事情无需旁人插手的。
可是，一周后还是听说了。高原要结婚，女方就是那个和他吃早
餐的女孩子。
我问默生，如果我也是一个有百万身价的女孩子，你会不会娶我
？默生眼里的痛缓缓蔓延，他只说一句，“小娴，你向来知我心意。”
我和默生结婚了，那天，天气晴朗，但是我并没有心思去问旁人
是否是吉日。默生的开心，是我从不曾见过的。可是，我的伤心，相
信默生也是看在眼里的。只是默生仍旧吹着口哨收拾他的小小居室，
周末拉了我去家居城，原先他的已经足够好，可是他不听，非要我挑
自己喜欢的几件拉回家。
墙上，有同事送的鸳鸯剪纸，张扬着一种俗世里的温暖。
我看默生忙活，有一丝不忍，我相信聪明如他，知道新娘的心在
另一个男人身上，她走路吃饭睡觉，想的都是那个人。
高原来贺喜，两个男人在客厅聊了一阵子，心无芥蒂的样子。我
看在眼里，忽一阵心酸。我要赢的，其实是在高原那里失去的自尊而
已。所以，结婚也要抢在他前头，可是，我和默生，到底怎样？我自
己没有一点概念。
高原过来说，小娴我祝你幸福。我微笑，说谢谢，我会幸福。恍
惚间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似乎出现过，不是现实里，就是在梦里。
也仿佛，这个微笑的动作等了几百年似的，专等高原来，然后微笑，
说我会幸福。
默生走过来，搂住我的肩。那一刻，对高原的戒备竟然有些消了
。不管谁欠谁，不管谁负谁，我们已是过去式。之前我想要他一句解
释，问他是否爱过我，问他是否只把我当成他的一则故事，到底没问
。我那么狂热地爱他，可他还是找了别人，倒是这个叫默生的男人，
替我担了一切的过往。
我感激默生。可是入夜，默生替我宽衣时却停住了，他看着我的
眼睛说，小娴我们再说吧。说完去了另一间卧室。我知道，我的曾经
触痛了他。
房是老房子，隔音效果差，夜里醒来几次，还是听得到默生在厅
里开关冰箱的声音。早晨醒来，几个空空的啤酒瓶散落在桌上。而默
生，却端了馄饨过来。他说，小娴，来吃。眼神里，是真的关切。
这样的男人已不多见，我在想，如果不是遇上了高原，我和默生
会不会已经在一起。
那种关系是什么？我说不好，只能用相安无事形容了。同事在班
上爱开我和默生的玩笑，我们一律虚虚地笑了，并不多说。晚饭在家
里吃了，吃完，各回各屋。
一个月后，我对默生说，也许我们该分开，我耽误你了。默生深
深看我一眼说，小娴，我只是想给你时间，等你慢慢恢复，等你接受
我。
是我想到了别处。
那夜，该是我们真正的结婚纪念日。也只有默生，能让我在一个
月时间内，迅速复原。想起很早之前，有人病重，便用喜事来冲，想
来也有些用吧，不然不会传下来。爱情能疗伤，这话不假。
默生最常说的一句话是，“人重要的是自己快乐。”我没有问默
生，娶了我他是否快乐。他明明知道，当初的我，只是把婚姻当作一
根稻草。有几分自我放逐在里头，我并没看重这个男人是谁。和这样
的女人结婚，怎能快乐？
是，我爱高原有多深，我伤默生就有多深。
一日，默生的几个同学来家里小坐，我去厨房煮咖啡。我耳朵尖
，尽管那人压低了嗓音，我还是听到他说一句，默生你这家伙好福气
，轻轻松松就把这么漂亮的嫂子弄到手了，看来你和高原设计的那一
局妙哇。在厨房的我忽然一激灵，哪一局？
客人走后，默生看出我脸色不好，说话轻声慢语。我听见自己沉
着嗓子说，默生，哪一局是你和高原设计的？默生不吭声。我说，默
生我看错你了，你原来和高原是一类人。
可不，我一直以为，三个人里面受伤的是默生。
默生还是说了。原来，高原已对我厌倦，可我又是那么一个执着
的女人，爱太深，便不易摆脱。高原知道默生一直爱我，所以，他找
默生来。那一幕早餐场景，是高原设计的，而默生在和我机场分手后
就通知了高原。那个女孩，是个道具。
而高原，其实根本没有结婚。
有那么一刻，我思维停滞了。我对默生说，那么这就是说，你和
高原设计了圈套，只等我跳？等我自动离开高原的家，等我傻乎乎进
你的家门，然后，等我和你结婚？默生，你接过了高原的礼物，可高
兴？这可是免费赠送。
默生并未做解释，只是嗫嚅道，只有一个是真的，小娴我真的爱
你，所以……。我劈头打断他的话，默生你可知道，这句话是个台词
，说的人多了，就假了。
还留下来做什么，这里不是我的，这个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也不
是我的，有那么一刻，我想我几千里从南边跑北边来，只是一个做人
家的礼物吗？真傻。
一周后，我辞职回了老家的小城。这里空气温润，在外面呆多久
心都不会起尘。找了一家小公司做事，薪水不多，但人轻闲，甚至偶
尔还能在广场上看小孩子们玩。
从前种种，偶尔也会一晃而过。像是空中的鸽子，听见鸽哨响的
时候抬头，天空那灰色的影子已经不见了。往事也是。
那一天，母亲在电话里说，小娴有你一封信。我过去取，是默生
的。光洁的白纸上只有一句话，“小娴，我的方式伤害了你，对不起
，希望能够弥补。”
我一阵恶心，对于那样的伤害，对不起有什么用。母亲担心地看
我，小娴你脸色不好，出去散散心吧。你这个朋友还给我也来了一封
信，说让我多照顾你。
什么？我问道。默生竟然给我的父母也写了信？这样的卑鄙心计
，甚于高原。
他写了什么？我大声地问，给我看看。
母亲的眼神躲闪，没有什么，信，我已经收起来了。
压抑的恶心感觉终于爆发了。我吐得稀里哗啦。每吐一口，心里
痛骂他一次。到后来，连眼泪也出来了。我哭着说，妈妈不要再理这
个人。
彼时才知道，对默生的恨一直都在。没有一刻消除。
被母亲押着去医院，医生说，胎儿一切正常，只是你需要补充营
养。我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出得医院，不顾母亲的阻拦又回去
，问医生，我要做人工流产需要什么手续？
需要提前预约。所以，我还是要等。
晚上躺在床上，口渴，倒了一杯水，太烫，喝不下。忽然想起默
生，他每夜在我床头放一个苹果，两杯水。一杯，夜里喝。另一杯，
早上喝。
不是不好。只是无缘。
我没想到的是，默生竟然在第三天晚些时候赶来。母亲打的电话
。才半个多月，默生已明显憔悴。他叫，小娴。捱到我的眼神，便又
住了嘴。
默生陪我去医院，路上，我故意问他，默生你可知道你只是我的
一根稻草？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可是此刻由我说出来，更能伤他。
默生说知道，说得极其缓慢，像是心上被人插了一剑。我的心没
来由一紧，其实他也善良的人，而我也不善于伤人。
默生继续说下去，小娴，我知道你把我当退路，即便不是我，即
便是另一个男人，你都会靠上他的肩。所以，我迎上去了。只想着，
即便你不喜欢我，即便你有一日要走开，我都放你走。因为喜欢你，
所以只是给你一个可以休息的后院。因为笃定自己的爱，所以满有把
握，觉得不会伤害你，觉得总比让你去找别人好。
他说，对不起，小娴，这世界上我最不想伤害的就是你。可是，
你看，我还是伤你太深。
在接诊室换病号服，然后去手术室，到门口，默生小心翼翼地又
问我一遍，“小娴，你想好了吗？”还算有自知之明，始终不要求我
留下这个孩子。可是，我看得出，他的眼神了有一半犹豫。
我说，默生，做完手术，我回北京和你办离婚手续。他陪着笑，
点头。眼里，分明有辣辣的疼。
我在医生打麻醉药之前，最后一刻反悔。我要这个孩子！默生有
一次给我熬红薯粥时说过，我最喜欢魔术，以为什么都没有，可是，
哈，突然从空空的纸箱里跳出几只兔子，多么神奇，别人都张大了嘴
巴，只有我一个人笑得前仰后合。
我想，和默生结婚这几个月，我还没有看过他的那一种表情：欣
喜若狂。这一次，我想看看这个男人怎样惊喜。他眼里的疼会不会消
去？
默生说，因为喜欢你，所以只是给你一个可以休息的后院。那时
，我已决定原谅他。我的原谅，也是因为爱。爱上他是因为他的红薯
粥，这样的爱够不够俗？我不管。反正，吃红薯粥的时候，人会快乐
。我喜欢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