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雄,老兵的故事 这是大成讲的故事,我是个泪点和智商都很低的人,容易被感动,于是决定记下来。
大成家有位邻居,姓武,人称武大哥,山东人。大成从小怀疑这位武大哥是不是来自武松的故乡,小时候肯定打死过半只老虎的。武大哥是从眷村搬过来的,台湾的眷村,就是老兵最早拖家带口居住的地方,邓丽君小时候就生活在眷村。
武大哥不是国民党兵,却稀里糊涂来了台湾,他是去街上打酱油的时候,被国民党抓了壮丁,迷迷瞪瞪来了这个岛上。
武大哥被抓的时候正新婚,来台后不知道蒋委员长何时反攻大陆,后来干脆娶妻生子开枝散叶。大成的记忆里,武大哥是个笑呵呵的人,好像永远不会发火,常年穿着大裤衩和背心,做的馒头相当好吃。
1987年两岸开放元年,允许老兵回乡探亲。一波又一波的老兵回到故乡寻亲,武大哥按兵不动。过去他对国民党不信任,现在他对共产党没把握,当年他痛恨国民党抓他来台,现在他担心一回去共产党不让他回来了,又造成这边的妻离子散。
三年后的某一天,大成家的门咚咚咚响三声,大成去开门,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他不认识的武大哥,武大哥西装革履皮鞋锃亮,带着一个大行李箱。武大哥进门后,告诉大成爸爸,他要回大陆去探亲了,要大成爸爸开车把他送到高雄去。大成爸爸欣然同意,于是带上大成出发去高雄。
那时候,台湾返乡的老兵都是经由香港转机再去祖国大陆,而高雄在地理上距香港最近,从这里做船去香港最便捷。于是高雄成了台湾老兵链接故乡的一块跳板。当地的黄金市场也相当繁荣,因为黄金是老兵的伴手礼之一,老兵们喜欢带着金子回大陆,这才叫衣锦还乡。
武大哥买了很多金货。十个手指头的金戒指,满脖子的项链。
我小时候对村里来的台湾老兵的印象就是,他们都是有钱的老头,每次回来不是送金货,就是带日本彩电,或者派送美元。还有的给家人翻修房子。后来知道,老兵虽未光复大陆,却为台湾的基础建设做出卓越贡献,台湾依山傍海的公路,就是蒋经国带着老兵们修出来的,那时候的设备上没有这么现代化,很多都是靠愚公移山的。这些老兵退休后,通常津贴都很高,又加之他们节俭,所以,就攒下大笔金钱,晚年来大陆一掷千金。
那时候,有台湾老兵的家庭都是被羡慕的,有人眼热的说:国民党真他娘滴富!
那时候,我也受过老兵的恩惠。我姐夫的姥爷是台湾老兵,金银细软自然不必说,还带了很多他们的旧衣服来。所谓旧,明明还那么多新,那么时髦,都是我们没有见过的款式和料子。我有幸得到三件衣服,其中一件红色羊毛喇叭裙,臭美的我很有创意的让裁缝改成上衣,胸前订了三颗白色的扣子,衬托着我小小少女的细腰鼓起的乳房,走在街上十个有九个是回头的,一个不回是瞎子。
但是后来,姐姐告诉我的小道消息是,我姐夫姥爷带来的台湾姥姥,不过是临时租的女人,他在台湾的女人早就归西了。
人生啊,不过是一出戏。
武大哥的戏,也是一处好戏。
约定回来的时间到了,大成依旧跟着爸爸到高雄接武大哥。大船靠岸,一个个下来的人里,如同过筛子从眼前筛过,就是不见武大哥西装革履的身影。
联想到武大哥的镶金带银高调回乡,大成爸爸甚至担心他的个人安危。爷俩正要郁闷的往回走,突然有个人上来拍大成爸爸的肩膀,大成和爸爸一看,来人穿着大裤衩背心,一脸乐呵呵的样子,原来是武大哥!怎么和走之前的样子判若两人了呢?
武大哥回乡后,受到众星捧月的待遇,他的七大姑八大姨九小侄子十个外甥都来眼前,除了亲情,人们还渴望台湾有钱人来解救下大陆穷亲戚,因此个个脸冒金光眼神热切。武大哥把包里的礼物全部分去,他发现他的金货买少了。后来,他小时候一起偷地瓜的二狗子一起打麻雀的傻蛋也过来,武大哥实在没什么礼物了,于是把自己的西装脱下来,上衣给了二狗子,裤子给了傻蛋,皮鞋给了XX,腰带给了OO,就这样,他留下了所有能留下的东西,他也变成了当年的穷光蛋,一个快乐的穷光蛋。
只是,武大哥心里想了很多年的新婚娇妻,当年多么水灵漂亮,忽然就是眼前的干瘪的老太太,让他大失所望。而被抓的时候,竟然不知道,他已经是准爹了。
但是,他的新婚妻子坚信自己的爱人有回来的一天,一辈子为他守身如玉。
当年看李敖的书,李敖的朋友心里念想的恋人,再见亦是颤巍巍的老太,从此毁灭他一生的梦。所以,李敖会说:怀念旧梦,意味着破坏旧梦。
看来,旧这东西,男女各怀不同。男人怀着怀着就是鬼胎了,所以易碎。女人怀着怀着就发酵了,把旧爱酿成酒,即使是苦的,也会一饮而下。
我忘了问大成武大哥还活着吗?若活着,还能做得一手好馒头吗?
但是在日月潭的玄光寺门前,我也遇见了老兵。
我让四小姐帮我拍照,我说:你低下身子,妈妈就会显得高点,好好拍,拍好了有奖励。
四小姐现在讨厌拍照,她溜进我空间看照片后,在一片别人的赞扬里写下的留言是:太丑了!所以,我有时候得塞个糖衣炮弹什么的,哄她。她心情一好,镜头的娘也跟着媚眼如花。
有两个老人一直在注视着我们。
一个老人问我们:你是哪里人?
我说:山东。
他继续问:山东WF吗?
我大惊,他居然准确的说出我的故乡。而我分明在说普通话,没有乡音。问他为什么猜的如此准,他没有回答,说自己是青岛人。
只是很遗憾,因为赶时间,没有和这位老兵聊聊。看得出,他非常想和我说话。
到现在想起来,遇见那位注视我们很久的老兵,还是台湾行里惊奇的事情。他准确无误猜出我的故乡,莫非经历大风大浪一辈子阅人无数的智者都有这种轻易识别人的能力?!
也许,一个人无论去哪披了怎样的外衣,生他养他的地方,总是给他一些特质,任凭岁月风霜雨雪容颜改变,都改不了本质的东西。
比如,武大哥会眷恋着一锅馒头,龙应台的妈妈即使看见多瑙河依然会说新安江,走遍世界各地的老陕也许会想念凉皮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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