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回到小艾身边的李，又成了一只被圈养的动物。笼中困兽，悲哀到什么都不想去做。小艾的地，荒芜了。
有一天，小艾突然对着书房墙上的一只风筝琢磨了半天，那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老鹰，锋利的爪子正对着电脑桌，仿佛随时飞下来要把人抓走。
小艾撅了下嘴说：“你是属兔的，老鹰抓小鸡也能抓兔子，不吉利，怪不得咱俩老吵架，扯下来不要了。”
这个老鹰是李当年在日本神户买的，在神户港停靠后，他在陋巷深处一家工艺品店里，一下子看见这只老鹰，气势蓬勃，做工精细，好于国内的粗制滥造。店主是一位70多岁的老头，瘦小精干，据说这里面的风筝，是他亲自扎制的。
那一断时间，算是李的低潮期，他在被怀疑偷渡的名单上呆着，是领导严管的对象。
事情起源李的哥们，一位三管轮，也姓李，比他还小几岁，俩人在一条船的时候，分别被称为大李和小李。大李和小李，算上聊得来的铁哥们。
那段时间他们跑中澳航线。就是从西北澳拉矿石回国。西北澳的三个港口丹皮尔.黑德兰.沃尔考特是三个小镇，镇上的居民多是矿工。
有一段时间，小李神秘兮兮的，下地的时候，他们会买一些小礼品带回去，但是小李每次不花一分钱，以大李对他的了解，他绝不是铁公鸡。在船上的时候，小李把他分管的业务，有意无意的交代给大李。
有一天，小李喊大李一起下地，说是买东西。走的时候，小李背了一个包，鼓鼓囊囊的。发达国家的港口管理形同虚设，任何人可以携带东西随便出入， 不像我们国内，要门卫，要检查，要证件，人家什么都不要。信用社会，靠人们自觉。 小李带着大李去超市转了一圈，大李买了一些水果类的东西，小李照例不花一分钱。出来后，小李带着大李走到移民局，到了门口，小李说：“回去转告大家，我要在这里留下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偷渡，如此顺理成章！小李英文好心计多，原来他早就为自己找好下家了。
大李做为桥梁，回船上通了气。一小时后，船长，政委，老轨都来了，任你百般劝说，小李自岿然不动，坚决不回去。
移民局的官员耸耸肩摊摊手说：“没办法，他自己不想回去，我们不能让你们把他带走。”
小李就这样留在澳大利亚。
想象的偷渡在闷罐子车里像不见天日的老鼠，欧洲某国边境曾发生过几十个中国偷渡客闷死在西红柿车里的事件，这样从容的偷渡简直是天方夜谭，却活生生发生在李的身边。 偷渡不是问题，问题是人生地不熟的偷渡客，如何在本地生存的问题。
李讲给枝子故事里的那个酒鬼老张，就是因为偷渡后英文不好，嗜酒如命，无法生存，偷鸡摸狗，才被移民局遣返的。
那段时间，船上严防死守，陪同小李的大李同样孤家寡人英文又溜，和小李曾经串通一气，于是成了有偷渡嫌疑的对象，是重点盯防的。
神户的老鹰，是那段时期带他走出低谷的吉祥物。
小艾却视为他们婚姻里的克星，他没有反驳，很顺从的从墙上摘下老鹰，小艾以五块钱的价格卖给了收破烂的。李没有觉得可惜，物质的东西没了就没了，人生，有什么是不可以失去的呢？
但是，他不能失去枝子。
他第一次认真的想到，他要跟小艾离婚。人生苦短，他要跟心爱的女人在一起，而这个女人是比他大一岁的花枝子。
除了生育过大丫铁蛋，在中间，枝子还怀过两个孩子。
这两个孩子，她同样经历了孕初天翻地覆的恶心难受，连炒菜的油烟味都不能闻见。但是，她没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孩子在不到三个月的时候莫名其妙的流了，两次上手术台刮宫，身体有被利器掏空的感觉，那时候，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的，还有李。
每当李说要来看她，她都拒绝。她骨子里是个传统的女人，觉得自己真是犯错了，再错下去连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但她无法拒绝爱情的感觉，谁能拒绝爱情呢，哪怕女人七老八十，爱情也会让她枯树新芽。和李，是初恋的感觉，在她三十好几的年纪。
在无数次的拒绝里，李还是决然而然的来了。她知道，一见面，她就不是她了，她成了另外一个女人，这女人，妖娆温柔，又像小孩子一样贪婪的索求着李的身体，一度她觉得此生性爱是件没有多少乐趣的事，那是因为没有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她沉睡十年的女性身体，李像得到了宝藏，无穷开发，让他惊喜贴近死亡的边缘又重生。她的身体是为他而生，他要一辈子要她。
李说：“离婚吧，和我在一起，我们会吵架，但是就像大树，吵架只是枝枝叶叶，我们的主干就是这辈子要相爱！”
枝子无法回答。她找不到理由。老公爱她，孩子聪明可爱，他们都爱孩子，外人眼里他们是幸福的典范，她还没有叛逆到因为爱情而放弃家庭，她舍不得。
她同样舍不得李。
她爱李，觉得李就是个书呆子，怎么会爱她这个容貌不出色身材不完美还大他一岁又有孩子的女人。爱是一种感觉，是一种不自觉的吸引，若举出一二三的理由，必然也有一二三不爱的理由。她在李的眼里是一棵原生态的植物，有花朵有刺，以最舒服的姿态，面对他。
有几次她含糊的答着，要离也要等到大丫上了初中住校后，现在，孩子离不开她。
李如获至宝。他就是个书呆子，他相信爱人的话不是随便说说。为了这，他和小艾，坚决不要孩子。
但是，建军说要生二胎，她没有拒绝，她喜欢孩子，无论二胎男孩女孩她都喜欢。
每怀一次孕，对李的打击都是残酷的。
甚至，流产不全带来的一脸雀斑，枝子觉得是老天爷对自己的惩罚。
那时候，她觉得生活是一团乱毛线，找不到线头在哪了。
有一天，李告诉她，小艾怀孕了！
小艾的地，偶尔有那么一两次被动的耕种，且措施得当，但是还是土壤里长出来庄稼。他们婚姻的克星老鹰同志被小艾除掉了，果然有用。
这是老天的礼物，也是对枝子最残酷的打击。
她在网络这边，心跟猫抓的一样疼。她无数次劝李对小艾好些，是发自内心的。她知道婚姻最大的杀手是冷漠，建军从来就是她世界之外的人，甚至两次流产，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开车去医院一个人上手术台。回来后建军轻描淡写的说：“不就是流个产吗，又不是生孩子。”这话让她陷入无边的寒冷。女人，谁不渴望守在身边的男人知冷知热？但是当她知道小艾怀孕的消息，她又变成了妒妇。她的心空了。
李说：“有了孩子，就应该对他负责，你也要好好的。好好调养身体，天热了别吃太多冷饮。”
她要痛死了！胃口一阵痉挛，浑身无力，疼的缩成一团。
很多时候，建军睡了，她和他聊着，聊着聊着，就这样疼，有几次，她觉得缓不过来了，以为自己会死去。
她明白心痛是什么，不是心脏的位置，是胃和食管的交接点，就是人们说的心口窝子。想这个人的时候，心口就揪着难受，此生，唯有想念李，是这种感觉。她和建军再生气，火一发，顶多脑门一冲，很快没事，唯有爱，这不能说出的爱，这一辈子需要压抑的爱，让她体验无限接近死亡的边缘，痛不欲生。
夜里她躺倒建军身边，听着建军没心没肺的呼噜声，她的眼泪无声的流了一枕头，李说她是他的稻草，而她已经溺水，她的稻草又在哪里？黑暗中猫抓心口窝的感觉又来，她在心里大声呼喊：救我！救我！
铁蛋的到来，是来拯救一颗母亲的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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