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上海,是花枝子生意的福地,又是她隐秘情感的后花园。
红军长征,是因为国民党的围追堵截,说到底是一场战败逃亡,没有吃不了的苦受不了的罪。人是本性里一定藏着这份倔强,就是绝地逢生,越挫越勇。
当年小艾的醋海翻腾,让两个人断了的网恋,又风筝接上了线。
与枝子而言,与一个投缘男人的精神交流,成了她疲惫生意和婚姻生活的最大乐趣。但是灵魂的亲密,又让她感到若隐若现的担忧。葡萄架下有一只美丽的狐狸,跃跃欲试又随时准备着逃跑。若有可能,她愿意像这只狐狸,此生只流口水而吃不到葡萄,这种感觉,甜蜜又小苦涩。但她自己死水一样的生活,已经暗自斑斓。
与李而言,越来越渴望再次见到他魂牵梦绕的女人,爱,不是柏拉图的,一定要有身体的念想才算完整。男人,毕竟是感官的动物,面对心爱的女人,谁能一辈子吃素呢?
感情是个怪物。有时不需要白纸黑字的契约,却会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死心塌地。时间空间消弭于无形,你在其中,就能深刻的感觉一个人喜欢你,或者感觉出你自己靠近对方时心跳的声音。明知前面是地雷阵,但你会不自觉的滑向彼此。
忘了这是第几次来上海了。但肯定是枝子和李认识两年多的时间了。也是和君华,那一年,她们的老公都没有跟着,两个女人继续在这个城市撒欢。
她俩已经不再像初来上海的时候呼着满嘴大蒜味横冲直撞,她们对浦东的高楼大厦一概没了兴趣,无论披了怎样国际化的外衣,说穿了,和他们所在的县城一样,拆了重建,一样暴发户的本质。倒是老上海有些地方,吸引了两个女人的眼球。
下午腾出时间逛甜爱路。这条传说中的恋人之路,其实平淡无奇,但是沿着水杉树的小路一路看情诗,就像回到中学时代读诗的岁月。君华陪着她,看不出她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但就是安静的跟着她走。路边的邮筒,据说在这里寄出的每封信,都会盖上爱的邮戳,可网络时代,有几个人还写信啊。她和李的交流,在小艾严防死守的那段时期,用邮件代替QQ。那些邮件,李很少讲自己的私事,有时候是读到一句让人触动的话,有时候是路边拍到一棵植物开花,有时候是几句简单的嘱咐,全是对了枝子的胃口。枝子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李无论说什么,他的字里行间全是一个男人的性感。她从不知道一个人写信也可以性感,性感,真是一种感觉,让她期待又有点小害怕。那些邮件,若是变成纸质的,一定要用一个大木箱盛着。
夜晚来临,空气里流动着不安。花枝子的心里,和上海的夜色一样扑朔迷离。
在多伦路看见一家酒吧。周围都是老洋房的洋腔洋调,姿态里带着傲慢,这酒吧门楣低垂,一盏灯,一边白一边黑,起名为:白夜。为什么不是黑夜?两个人一拍即合走了进去。
穿过一个幽暗的院落,院里几张桌子点着蜡烛,烛光摇曳,三三两两人高马大的外国人在安静的喝着酒,院里的正房是酒吧大厅。一进大厅,就像突然听一张老式的唱片咿咿呀呀,忽然转换成现代音乐。里面全是二十岁出头年轻的面孔,年轻的让人觉得太阳从黑夜里升起来。台上有人弹着吉他唱着法文歌,台下一张张只有阳光没有阴霾的脸热烈的回应着。这里,在举行一场法语歌曲的大赛。
君华在本地混过酒吧,大海泡吧,她还没生孩子的时候偶尔跟着。但小县城的酒吧,不过是喝酒兼色情的地方,有妖娆女子劣质的香水飘过,大海贴近君华的耳边说:“奶好大,腚也撅,上了肯定舒服。”
君华不生气,说:“要不我先去会会,帮你把把关?看看脸长得如何,别背影像妖精正面像恐龙,吓着你。”
君华不等老公点头就走向前,在丰乳肥臀女子身边站着,假装喝酒。然后不小心扭了下脚,撞到女子身上,酒也撒到女子的衣服上,女子转过身,血红的嘴唇骂了句:“没长眼嘛!”君华赶紧赔笑:“对不起,是我不小心。哎呀,脚有点抽筋。”
这个冒失鬼脚都扭了,总算咎由自取,女子不理会同类,继续搭讪别的男人了。
君华过来,靠近大海说:“除了嘴大点,长得还行,像舒淇。就是身上好像有别的味,可能是狐臭。唉,我对气味太敏感,要不你过去闻闻?”
大海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这个老婆真是太可爱了,任何时候都不会哭着闹着托他的后腿,欲擒故纵的女人,她不是傻,是太聪明了。
大海说:“跟你闹着玩呢,找她们就不带你来了,待会儿回家给哥洗好了等着,好好吃了你!”
君华喜欢白夜这种文化又年轻的氛围,觉得老家的酒吧就是土蛋,里面的人也是一群土蛋,大海也是。
这是枝子第一次进酒吧,她的生活就是赚钱带孩子做家务,她过去想象的酒吧,就是卖淫嫖娼之地,都是不正经的女人怀着邪恶目的男人才去的地方。难道不是么,东郊的有家酒吧,有一次天不亮她开车去W城经过,看见两个男人抬着一个女人出来,那女人披头散发身体被人用床单裹着,不知道什么情况。
两个听不懂法语的女人,混在一帮朝气蓬勃的学生里,不自觉的跟着浪漫的节奏轻轻扭动身体。一刹那,枝子觉得有点小自卑。她的青春去了哪里?
好像是在跟老裁缝每天画图打样板,挖口袋走裤线,然后就是服装厂里没日没夜的赶工。再就是结婚生孩子做生意,一刻不得闲。
她的青春,被狗吃了!
演出接近尾声,一位大鼻子白头发的男人上台,据说这是大使,大使给每位获奖者发了奖品,一瓶洋酒,国内比赛向来分个三六九等,奖品也档次不一,这里就是一锅端了,重在掺和。君华说:“真小气。”
白夜酒吧曲径通幽,枝子一下子撞到玻璃上,她们继续寻找大门,咣当,君华又撞玻璃上。她俩,在同一条河里淹死了。
有部电影叫《玻璃总是透明的》,去上海打工的小四川,在外卖的时候总是撞到玻璃上,城市的玻璃是干净的,透明的, 枝子觉得,她俩都是土蛋级别。
手机有好几个未接电话,全是一个人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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