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做生意这些年,枝子深知司法未必公正,即使走了程序,很多事情还得靠自己,那帮酒囊饭袋不过是走走过场。
枝子跟法院打过交道,起诉那些陈年老赖,欠了很多年的债,每次去都摆出一副要命一条要钱没有的大爷风范,诉讼书一递,很快,他们的官司就赢了。
赢了有个毛线啊,钱又没要回来。法院又懒得上门追讨,都是一帮地痞,各自有点小黑道背景。枝子自己派人盯梢老赖的行踪,暗自打听老赖家什么时候走货,什么时候来款。这个并不难,中国自古以来出汉奸,有钱能使鬼推磨,很快有老赖家核心人物汇报商业机密。掌握证据后,枝子亲自出马,去拜见执行法官,当然不能白去,每次不是现金就是大商场购物卡孝敬下大爷,再将自己获得的情报呈上,大爷们拿到好处,于是率领一般人马前去老赖家堵门,一堵一个准。
钱要回来了,可是这钱不全是自己的。分去诉讼费律师费法官的操心费,大约四分之一欠款就没有了。也就说,十万块,到了自己手里,有六万就不错了。
欠钱是理所当然,要钱总是没有,这是当地小企业的普遍症状,枝子虽然半隐退江湖,因为小姑子的离婚事件,她的斗志又起,生意和生活本来就是相通的,她想:“等哪天姑奶奶我气坏了,再起诉它几家!”
没等她去起诉人家,有一天,她家收到法院的传票。
这是一笔30万欠款的追讨书,时间的确有点久,快两年了,也就是吉他厂刚上的那个时候。枝子做生意的规则是,相互之间欠债,几个月周转还清,最多的也不超过半年。这笔久远的债务,让枝子这才知道,建军的这次加法,做的多么不容易。亏空有多么巨大。
但是,建军拿不出这笔钱,吉他厂是个无底洞,要等着更多的钱去填空。建军不服输,还指望国家外贸出口好转,他能柳暗花明。他在工作上是个认真的人,在政治上是个天真的人。
起诉他们的是大江。大江是本地资格最老的木料供应商,一头卷发,一颗小虎牙,年轻时代很像日本的那个木村拓哉,底子好,老了还是好看。这样的男人天生桃花很旺,生意做大后,先是奥迪换奔驰,又接着换老婆,六零后娶八零后,八零后小妻添胖儿子一枚,和前妻的生的女儿勉强凑了个好字,大江的人生,那些年真是春风得意!
枝子不太喜欢大江那个八零后,见了面不是炫耀今天买了什么衣服,就是昨天买了什么化妆品,那些化妆品,多是直销的什么玫琳凯安利之流,到中国来骗钱的美国牌子,真正的兰蔻倩碧之类,她未必知道。一个女人年轻光鲜靓丽,一张口就是绣花枕头。不过男人就喜欢这一口,陪他辛辛苦苦打天下的老婆估计分分都替他省着他还嫌人家黄脸婆。看来,男人这东西,天生就是用来祸害的。
经济大环境的恶化,拨出萝卜带出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看来大江的生意也遭遇瓶颈,否则不会起诉这么多年的老关系户。
以往拆了东墙补西墙,这次无墙可拆,建军陷入两难。
屋漏偏逢连夜雨。有人的电话打到家里,建军不接,一看号码把听筒搁一边,枝子知道事情蹊跷,把听筒放回去,即使下刀子,她也会迎头等着。
电话再响,枝子接起来。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像响雷一样炸开:“你他妈的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吗?我拿你当朋友你给我来这套…”
枝子心平气和的说:“大哥,哪位啊,我是建军媳妇,有话慢慢说。”
枝子的声音里有一种女中音的磁性悦耳兼一点小低沉,曾让李迷醉不已,说她的声音是灭火器,男人即使变成狂犬也会静下来。枝子不以为然,情人眼里出西施,情人的屁也是香的。
对方果然不再嚷嚷,客气的叫着弟妹,说建军欠了他们的钱,有八十万左右,已经超过时日了,实在还不了,要不就继续滚着,跟建军朋友一场,总的给个准日子。
枝子一瞬间的怒火,真想抄起电话,扔到建军头上。但她忍住了。
这个八十万,是地下钱庄的,月息三分,还有那些零零碎碎的小债呢?枝子的心,忽然掉进一个暗幽幽的黑洞了。
本地的地下钱庄生意很火,君华的老公大海就是半地下钱庄半入股做生意,黑白两道,买卖只赚不赔。这几年银行贷款跟周扒皮一样难得,从地下钱庄借点小钱周转都是正常的事,但是建军这次玩大了。
以往她的暴跳如雷忽然就心平气和,这是枝子的优势,大事面前反而头脑清楚毫不慌张,她看着建军的头发,那么多的白头发,她的声音柔和而有力:“转出去吧!”
她指的是吉他厂。
“转出去也来不及啊。”建军指的是大江迫在眉睫的起诉书。这笔债比地下钱庄的还要急。
“要不,你那笔钱先拿出来顶一下?”建军试探着问。
建军打这笔钱的主意,像一根钢针,刺痛了她的心。
这笔钱,正好30万。两年来,她从未想着动用一分。如果有可能,她一辈子都把这张卡放在那里。一动,就是痛啊。
这是父亲的命钱。车祸赔偿六十万,母亲把这笔钱给他们兄妹分了,一人三十万。
当初,官司漫长的扯蛋,枝子的记忆中不愿意碰触这些冰冷的数字。还有什么城市户口和农村户口的不同对待,妈的,人死了,去黄泉的路上也要分个三六九等,这吃人的社会。
强子也许早把这笔钱花了,或着被嫂子掐起来。男人心大,但她不同,曾想,自己就算要饭,也不要花一分父亲的命钱。
夜里,她似睡非睡。什么时候卧室的木门换成通透的玻璃门,透明的玻璃像一面湖水,有很多彩色的小鱼游来游去,就像她做的那些香包小鱼,带着艾蒿和草药的清香。她想起身去抓,可就是起不来,她的身体牢牢的黏在床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鱼在眼前游。忽然,一张男人的脸,在玻璃上出现,他看了枝子一眼,忽的离开了。这一眼,那种肝肠寸断的感觉又来。
枝子喊着:“爹!”她醒了,不必开灯,就知道卧室的门还是木质的,她的父亲不会再来看她了。
这个梦让她泪流满面。父亲走后,即使再撕心裂肺的疼,她很少梦见过他。但是今夜,这个浅浅的睡眠里,他就悄无声息的来了,枝子知道,他是太想她了!父亲如此真切的来看她,只是一眼,眼神包含了那么多温柔和关爱,他一定知道自己目前的困境,他来告诉女儿该怎么做了。
第二天一大早,枝子把一张建行的龙卡交给建军,说:密码是我爹的忌日。三年为期,一分不少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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