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雨过天晴。气温回升很快。很像枝子结婚那天的天气。
老瓢的工厂在城外的那个工业园,厂房气派,和周围那些本地小企业相比,就是抹着兰蔻化妆品洋气女人和擦着雪花膏乡下农妇的感觉。老瓢之所以来到中国开吉他厂,当初是枝子的哥哥招商引资过来的。这些年欠枝子家的钱,滚了个小雪球,差不多有二十几万了。
做生意互相欠钱也正常。关键这两年出口生意急转直下,人民币升值,订单减少,枝子在心里恨死了美国鬼子。李曾告诉她,人民币升值,美国看似操纵了汇率,其实是国内那帮汉奸官僚的无能所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换成国家也一样,只不过中国人的利益,是少数官僚的利益而已。
明白了这个道理,枝子除了喜欢看好莱坞大片听英文经典,还是对美国鬼子没好感。一度她调侃自己的偶像是拉登。相反,被我们骂死的日本人,她倒觉得他们彬彬有礼守规则,简单好相处。她和韩国人打交道最多,觉得这个民族有时候难以捉摸,这个老瓢,更是个异类。
在怀孕的后期,也就是李远航的那个时期,枝子和建军吵了一架,就淡出夫妻店的生意,回家当了老母鸡,专心抱窝了。
枝子一直希望创建自己的品牌,哪怕这期间少赚钱。她甚至想好了品牌的名字:花栀子。她出生那年初冬,家里养了两年的那棵栀子花意外的开了,白色的花瓣,香气浓郁,炉火旺盛的冬天,栀子花的花期特别长,一朵一朵的开了整个冬天。据说栀子花是在五到七月开的,冬天开花实属难得。父亲于是给她起名:栀子。上学后她老是写不会自己的名字里的栀,写着写着干脆写成了:花枝子。她喜欢这个名字,如今每每想起父亲,就觉得心里的那朵白色栀子花开的特别忧伤。
那时候生意还好,建军不放过每一笔订单,赚一笔是一笔。枝子希望把钱投在设备更新技术提高的计划,成为泡影。一个女人无论多大的能量,在共同管理的事业里,最后拍板的总是男人。
老瓢的办公室空无一人。一朵百合缠绕的景泰瓷杯子里绿茶还冒着热气,看来刚出去没多久。
枝子和建军下楼来,遇见那位姓崔的厂长,在业务上,他们经常和崔厂长打交道。崔厂长是韩国人,不知来中国后顺应了当地风俗还是骨子如此,吃拿卡要的事常做。崔厂长急匆匆告诉他们,老瓢去车间巡视了。他俩就在院子里等。
一会儿老瓢领着一干人来了。好久不见,老瓢还是白白净净的样子,头顶还是农村包围城市,好像城市化太大了,农村的几根毛一丝不苟的往后梳,也挡不住日益扩大的地图。
建军这两年也有脱发的现象,枝子仿佛看见了建军老了的样子,这是她不喜欢的画面,一闪而过。
老瓢昂着头,用眼角扫了他俩一眼,没打招呼就上楼了。欠钱的果然是大爷,中国的潜规则,韩国鬼子倒学的很快。
枝子的火腾的起来了。她事先准备好的礼貌用语全他妈一边去了,但是,她压了压,跟着老瓢上楼了。
老瓢桌上的那杯绿茶,已经凉了。他知道这两口子来的目的。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有先发制人的意思。
那个一脸学生样的翻译翻译着,意思是他的韩国有朋友也做包,做的比你们好,价钱还便宜,你们老来要账,老瓢我不高兴了,准备用韩国那边的。
枝子的火苗一下子窜出来,蹦的老高,她啪的拍了下桌子,老瓢吓了一跳,白脸变得更白了。
一只母老虎放出来了:“你随便用谁的都行,这是你的权利。但你欠我的钱得赶紧给我,从此咱俩两清,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过我的阳关道…”
不用翻译说给老瓢听,老瓢都知道枝子在说什么。他的口气,突然变软了:“大家都是朋友,不要这样,你发火的样子太吓人了。”
枝子是话匣子一旦打开,如滔滔江水奔流到东不复回,连翻译都来不及翻译,一个劲提醒枝子:“嫂子,你别说那么多那么快。”
韩国人为这个家庭妇女提供了难得的演说舞台,枝子的话当然收不住,生孩子隐退江湖憋了快三年,终于好好发挥出来。枝子火势刚起的时候,建军有些不知所措,偷偷拽枝子衣角轻言:“压住,压住,平常心,平常心。”
晚了,火苗着起来枝子压不住,她说:“朋友?你们韩国人是怎么定义的?朋友就是你欠人家钱总不还啊?不管人家发生了什么事。我给你讲讲我们中国人朋友是怎么一回事。”
“我家前段时间工厂着火你该知道吧?”
翻译这句及时跟上,老瓢点点头。
枝子继续说:“欠钱的还钱,不欠钱的也来送钱,临了都会搭上一句:有什么需要您吱一声。你说韩国人和中国人比,那种算是朋友啊?”
整个楼道的人都闻风而至,社长办公室门前水泄不通。老瓢一个劲问翻译枝子说什么,为什么那么激动。翻译急得提醒:“嫂子你慢点,我翻译不过来了。”
枝子的火烧的正旺,十辆消防车都扑不灭,她对翻译打断她的话更恼火,说:“你爱咋翻译就咋翻译,让他知道老娘我今天翻了脸!”
翻译跟老瓢解释完了,老瓢竟然弓着腰陪着笑走到枝子身后,用手拍拍枝子的后背,用生硬 的中国话说:“不要生气嘛,开玩笑啊。”然后转到韩文频道:“我跟强子是朋友,咱们也是朋友,你看你的脸 都像个红苹果了。”
强子是老瓢来中国的引荐人。他们在上海的乐器展会上认识,算是不错的朋友。
枝子的性子点火就着,但她是个活泛的人。老瓢的气焰被打下去不是目的,目的是把自己的钱要回来。她半开玩笑的说:“中国朋友够朋友,韩国朋友不够朋友。”
说完枝子装着要揍他的样子轻轻给了老瓢一拳,老瓢笑了,整个房间跑过来看热闹的人都笑了。
老瓢接着让翻译给韩国那边打电话,先打款一万美金。
建军一句话也插不上,他就是此行的司机兼跟班的。尽管两口子拌嘴,他经常捡个漏子打击枝子一把,但正事上,枝子有理有据有胆,这次老婆重出江湖,他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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