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建军回来的有点晚。自从新建了一个吉他厂后,能按时回家吃饭的日子越来越少,他们的生意,在枝子抱窝的这段时间,开始做加法。加法,不知道要耗费多少精力体力。
建军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抱铁蛋。对建军来说,有了儿子,老黄牛有了耕地的动力,累死他也愿意。何况,他凑足了一个好字,觉得人生完美无缺了。
枝子在卫生间洗铁蛋的衣服,铁蛋不算皮的惊天动地的孩子,但男孩的天性还是爱动,比大丫那时候难伺候。铁蛋一个人在客厅,把茶几上没来得及端走的饺子一个个当橡皮泥捏。有的,攥出了红绿相间的馅。
建军抱了孩子救了饺子。
当枝子从手术室顶棚的镜片里看见自己的肚子一层层被剖开,麻药只掩盖了一部分疼,她感觉自己像个青蛙,正在被活体解剖,而青蛙居然头脑清醒。这滋味,知道下一个是皇帝老子,也坚决不生了。
医生提着孩子的小腿在她眼前晃了晃,她看见了孩子的小茶壶,心想:终于完成了任务。
建军吃着破饺子,枝子告诉他老于有新欢的事。
建军说:“他哪是抑郁?他就是胆小,怕人家凑他。回老家避风头去了。”
枝子说:“男人都是些什么东西,秀芳不过死了半年,还是被老于气死的,该跑到庙里去当和尚天天烧香,也不怕秀芳的鬼魂来找他!”
建军说:“女人是衣服,穿了那么多年了,老了换件新的试试谁不愿意?可惜换的是件老马褂,别人穿剩的。老于挑女人的眼光不咋地。”
枝子说:“你是不是等老了也想穿件小裤衩子试试?”
建军的眼睛不算小,但是笑起来会眯成一线,他坏笑了下:“现在就想试试。不过娶媳妇还得花钱,还麻烦,旧衣服缝缝补补再三年吧。”
枝子一点都不生气,她想说娶个新媳妇你那方面都满足不了人家,想想还是给他留点面子吧。两口子,不是什么都可以口无遮拦的。不过,也许有个新欢,老夫聊发少年狂也不是没可能。这一点,老于就聪明很多,找个年老色衰的,既好驾驭,又顺便自己老了有人照应。
看来建军还真把结婚纪念日给忘了,不过,他好像从来没记起过这日子。枝子习惯了,有时候会提示一下,今年不知为什么,她连提都不想提。就像雨地里被冲走的蔷薇落红,就算捡起来,再也回不到花枝俏的感觉了。
可是,一根水草还是在她心的湖底荡来荡去,理想的状态是,孩子睡了后,两人挤在一个被窝里,说说话,渴望有个怀抱,让她像个小猫一样蜷缩在那里,一只男人的手,抚摸过她的身体….不过,说不清的小渴望从来都是奢望,她很清楚的知道五八和四十在两个错层呆着,不相等,不如各自清净。上次让两人都感觉愉快的做爱,像吃过的鱼,枝子在嘴里砸吧了很久,里面有李的味道。建军牙一刷,舌头连唾沫的味道都感觉不到了。
铁蛋大约在幼儿园里午睡没睡好,玩一会儿躺在建军的怀里睡着了。电视开着,建军也似睡非睡的迷糊着。一个大的一个小的,铁蛋睡着的神态太像他爹,唯有皮肤遗传自枝子。这幅画面像让枝子很心动,那一瞬间很想拿相机拍下来,很温馨的父子画卷。看着看着,枝子忽觉建军老了,他的头发什么时候已经白了一半?建军才四十,都说男人四十一枝花,怎么这支花就有颓老的感觉?她把铁蛋抱走,回来踢了下建军垂在沙发上的大脚丫子,说了句:“跟个死猪一样,洗洗蹄子睡去。”
建军踉跄着起来,差点撞了茶几,他太累了!回他的小卧室睡觉前,他倚着门框对枝子说:“那个老瓢,太不像话了。明天还得去挤牙膏。”
老瓢,是和他们做生意的韩国客商,人家姓朴,到了中国来,大家都叫他老瓢。老瓢欠枝子家的钱,这个事她知道。建军说的挤牙膏,就是要债难。
枝子知道,建军又遇难题了,她决定出山,明天去会会那个老瓢。
夜雨敲窗,脚还是冰凉。一个人的房间,枝子泡脚,上网。打开那个邮箱,想要的苹果没有来,又有很多天没有李的邮件了,不知道他这会儿飘到哪里了?
另一个公开的邮箱里,三封垃圾邮件,居然还有桂阿姨的信。
桂阿姨的女儿要做第三次试管婴儿了,前两次已经花去接近十万,这一次要去北京,即使再花上十万,也要赌一把了。
这么多钱,当然是桂阿姨资助的。她是老牌美容师,暗自里接一些整形的活,拉个双眼皮割个眼袋纹个眉毛,技艺比那些正规整形医院里还要好,价位还要低,即使她没有正式医师的挂牌,她的生意,从来都是络绎不绝。
桂阿姨的老公年轻时吃喝嫖赌,桂阿姨这么多年就想把他扫地出门,这个男人舍不得桂阿姨这尊财神,他们的婚姻,就是挂着羊头卖狗肉而已。
她唯一的女儿三十多了没孩子。女人的输卵管都是空心的,以利于卵子顺利排出寻找精子,女儿的输卵管却是实心的,就是一根木棒的样子,想要一个孩子,只能靠试管。人造的孩子,老天要是不给,再多的钱也没用。
桂阿姨是个老黄牛,贴了老公又贴了女儿。她这样的年纪,人生风雨,豁达开朗,但是却把枝子当成可以吐槽的闺中密友,枝子很喜欢和桂阿姨这种母亲加闺蜜的关系。尽管,她自己的私事,很少吐槽给桂阿姨听。
有时候,枝子想,如果七年前青岛的冬天,桂阿姨没有把李带到她身边,她的人生,可能就是另一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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