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便车,一翅膀扎回了老家。
到家的时候已是晚上快九点。生活一下子单纯起来,N久不看电视剧,似乎除了睡觉,又没有别的事。据说十一点后睡觉对皮肤不好,算是不要脸。超过十二点就是对身体不好,算是不要命。偶尔我会码个小文,一杯普洱下肚,一不留神超过十二点,既不要脸又不要命。
父亲每晚泡脚。这个习惯他比我母亲要坚持的好。泡完脚后他还要每只脚搓一百下,从不间断,我想我做事的一根筋可能和他如出一辙。在家我是老妈子命,每晚给老公打洗脚水,催他洗蹄子。回娘家,我分不清父亲的暖瓶里,哪个装着山泉水,哪个装着院里的井水,索性当甩手掌柜,享受父亲给我打洗脚水。
一个女人一生中可能遇上很多喜欢你爱你的男人,这世上最无条件爱你的男人,唯有父亲。
泡着脚,我和父母瞎聊。因为第二天午后就得赶回去,父母又计划着我明天该带的东西。比如坛子里还有几个咸鸭蛋,街上老姑家卖的糖醋蒜不错,四小姐一直爱吃的糖火烧不知道村头大爷家有没有做?
母亲说了父亲的一件趣事。镇子上那家红火的肉火烧铺子,女掌柜前一阵还挺着大肚拿着火烧叉子奋斗在赚钱的一线,最近不见伊人踪影,估计是生了。父亲问男掌柜的,男掌柜一脸沮丧:抱窝了,又生了个母的。父亲一听喜笑颜开跟人家说:恭喜你,两朵金花!一直说大白话的我的母亲,对遣词造句的父亲感到好笑。
当年我生四小姐的时候,跑保险的踏破门,父亲正好来看我,他对每个来我家的人热情相待,实诚的恨不能留人家吃饭。他跟太平洋保险的人聊天,张口背出人家公司的广告词,连保险人员都不知道。这是他去县城看我的二姑,从广告牌上看到的,一眼,就记住了。我和他一样,或许生活的柴米油盐搞不清几斤几两,但是不该记住的东西,通常过目难忘。
我被老公说智商十五岁,原来和当年父亲被母亲骂“大木料潮巴(傻大个)”一样,终于找到源头。
我说我们那里都在抢蜡烛火柴,这些东西已经缺货了。父亲表示不信,并说村里人几乎没信的,就算没电,怕什么,院子外还有树枝柴火,小房里存着他们的麦子玉米小杂粮。
母亲说:真有事,你们就开车回来,家里有吃有喝。
我脑子里闪过末日逃亡的情形,黑灯瞎火的高速上,无数汽车一路狂奔,到出口才发现,封了!堵了!
我不相信什么末日传说,但是又感觉世事无常。谁心里没有一只恐惧的老虎?骨子里,即使真的有末日,还是觉着和父母在一起是安全的,哪怕我当年是多么渴望逃离故乡。
自从买了车后,我就是候鸟,很少在家过夜。这晚和父母挤一张床,我母亲把绿被子拿出来。结婚时候,母亲陪送了六床被子,我当年唯一的嫁妆。婚前回家一趟,临走,母亲看到老公头也不回的背影,想到她养了二十几年的闺女就这样嫁人了,她偷偷抹了一把眼角的泪...加上婆家做的四床被子,十床,太多了。我从小穷大方,东西多了就手痒,这次痒对地方,婚完马上给了娘家两床被子。但这两床被子,父母从来没盖过,总是留着我回家的时候盖。十几年过去,母亲翻拆过一次,看起来还是跟新的一样。那天我正好穿了大花绿被面的棉衣,土到极致的中国风,和被子风格一致。
母亲要我睡在中间,她睡最边上。母亲个子不高还胖,我说:你别跟个球一样滚下来。
和父母说话越来越没大没小了,但是他们显然喜欢我这样东扯葫芦西扯瓢的风格。
母亲对我能回来住一晚很激动,我很少在冬天回家,住一晚更是不可能,老家的炭火再旺,也比不上小家暖气的房间。我本来是棵野草泼泼辣辣,现在有点假花的小娇气了。仿佛是我给她的福利,她马上返给我福利,往我的被子上又加了另一床婚被。
父亲总是等我睡下后再睡,他遵循男女有别的观念,颠倒过来并不和我齐头并睡。早上也总是在我醒来之前起床。
钻被窝之前,父亲把装满热水的塑料汤婆放在我的绿被子里,土的掉渣的粉红色,不过很喜气。我的脚瞪着汤婆,缩了缩,又忍不住去蹬。
小时候的冬天,冰凌三尺,大雪没膝,记忆里就是冷。可怜的炉火,因为不舍得用煤,微微弱弱,加上被子都是旧棉花套子,晚上睡觉冻得缩成一团。那时候家里有个大汤婆,红褐色的细瓷,溜光圆滑。汤婆一晚上很忙,从姐姐的被窝再到我的被窝里,轮流取暖。我不争,通常最后蹬汤婆,一晚上脚都是热乎的。
那个瓷汤婆,是生姐姐的时候买的。
老金小时候走姥姥家,把这个和她娘一样大的东西当玩具玩,一失手打掉到地上,碎了。
汤婆,完成了三十年的使命。
回家的夜晚,我盖着结婚时的绿被子,脚蹬着汤婆,被窝里暖暖的,无论我有怎样狐狸的中年不过是幼虫一只。虫子蜷缩在老去的父母中间,很快打着小呼睡去,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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