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更早些,冷雨滴答了一天的周六,是姐姐动手术的日子。
我放在店门外用来给我的两轮宝马遮雨的伞,不知所踪。心想谁这么会捡啊,雨天捡伞。
老公单位月供猪肉五斤,我是伪素食动物,每次喜欢把肉绞成馅再包成包子饺子。我不会做红烧肉,但总能把饺子包子一切带馅的食物做的活色生香。一口气能吃五个大包子的老金建议,在我的内衣店旁边开个包子店,买个馒头(文胸)送个包子。
我想我之所以成为优秀厨娘,多亏当年我母亲厨艺不精和姐姐讨厌家务的成全。
我小学三年级就学会蒸馒头,发的馒头比我的脸还大,拿出去跟大娘炫耀,大娘的一个手指头摁下去,是黑黑的手印,我忽略了黑手印,只在乎那句夸我的话:这闺女刚能。
我从小意识到做饭是逃避农活的最佳方式,于是放假的日子,欣然成为烧火丫头,姐姐是小黄牛,撒着欢去干地里的活了。我的老乡莫言说他放牛的时候想象力超丰富,我在烧火的时候,同样插上想象力的翅膀,明明抹得一脸灰,偏偏把自己想成灰姑娘以及灰姑娘以后要过的五彩缤纷的日子。
后来即使嫁了老公,这灰姑娘还是没能变成万千宠爱的公主。
这次分肉,老公问:一头猪有多少斤。
他很小就跟着父母离开农村去城市,我怀疑他鸡狗鹅鸭的辨不清。
做为一个小时候喂过猪的土蛋,我说:和你差不多重。
我找了一把太阳伞当雨伞,去绞肉馅。
绞肉馅的小屋子,多了位男人,看他忙来忙去的样子,传说中的男主人露面了。
男主人显然没地位,被女主人骂的热火朝天。我来了,她稍微收敛些,但还是雨天偏逢屋漏,女人偶尔蹦出几句来,噼里啪啦打在男人身上,闻着味道,是鲁西南口音。
我劝架:你看你老公脾气多好,你说这么多人家都不还一句。换成我老公,早就火冒三丈堵死我了。
女主人冒出一句,把我堵死了:你老公是职工来,给你挣钱花,他算个屁!
两桶油的员工,在她眼里大约就像她每天摸过的后腿肉,是猪身上的精华,是灌香肠极好的料,她连点小下水都不曾拥有。
这个算个屁的男人还是一言不发,只是微笑着。看来是被骂惯了。
我听过这个女主人的不幸故事。她老公有严重的心脏病,不能干重活,全家就靠她起早贪黑绞肉馅,灌香肠,压面条赚钱支撑。她说,省着省着,有个窟窿等着。他老公的医药费,是个无底洞。
她曾跟我说过,有时候她累的躺倒床上睡不着,真想死了算了。
这世界不幸的人总是很多。与她相比,我太安逸了。
她是一只母老虎,她让我想起母亲的当年。也许,在生存的压力面前,一切书中说宣扬的美好的任劳任怨,其实都会有怨言的,甚至怒火冲天的。只是,老虎只有在老了的时候,才不会咬人。比如老年的母亲,慈眉善目。
那时候,母亲正坐着弟弟的车赶到县城去。
姐姐从八点半就被推进手术室,到下午两点多才被推出来。我不知道,凄风苦雨的这些时辰,母亲的心经历了怎样的煎熬。
姐姐的麻药过去了,看开眼看见她的娘,哭了。
她的娘,看见她的大闺女,被剃光了头发,满头纱布,脸上浮肿淤青,也哭了。
这个场景不是二闺女说的微创,不是她当年做手术的样子。
她一度不喜欢的大闺女,从小就知道干活,脾气还拗。小时候的我见母亲扬起巴掌,除了躲不开的挨打,大部分时候一溜烟窜了,边跑边觉得好玩,回过头来笑。大闺女挨打就知道抹泪,就是不挪窝,连鹅都跑过来拧她。
一个活泛的说话就笑,一个死牛蹄子不翻身,母亲当然喜欢我多一些。
而今这个壮的跟头牛一样的大闺女,身上插着各种管子出来,面目全非,她的心,要碎了。
她不知道怎么表达,把六十六生日那天我给她的那笔钱,全部给了我姐。姐姐才是她身上的那刀肉,割得她生疼。
后来老金把钱还给姥姥,说姥姥年纪大了不能挣钱,母亲说:甭说是这点钱,就是卖粮食俺也得给闺女治病...
粮食,是我的父亲母亲在这个世界上赖以生存的最后希望,从六十年代大饥荒死里逃生的他们,只要缸里有最后一粒玉米,就有生的希望和勇气。
母亲被表姐请出了病房,我的表姐对她的舅母毫不客气:什么毛病,你来就是惹她激动吗?
那一天,姐姐半睡半醒,迷迷糊糊中就说俩字:娘,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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