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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喜交集地挨到五月七号,萧湘才依依不舍地泪别女儿重赴京城,翌日一早直奔公司,把行李寄存到一楼大厅保安处,看看摆在保安台上方便来访登记时间的钟表已是十点一刻,急忙冲向公司,隔着玻璃瞄了一眼办公大厅,忐忑不安地刷开大门侧身而进,蹑手蹑脚地绕过前台穿过几张办公桌来到自己阔别的座位。
“回来啦,你妈妈身体怎么样?”刚一坐下,刘总从自己的个人办公室笑盈盈地迎上来打招呼。
“哦,还好!”萧湘吓了一跳,赶紧站起,心里直呼“谎言就要被揭穿”,自己刚上班没多久就又请假又迟到的,看来这把柄是被抓住了。心里的鼓咚咚地敲,生怕被炒鱿鱼了,现在薪过六千还不累的工作可是要打着灯笼还不一定找得到的。但“是命躲不过”,即便即刻就被开掉,基本的礼节还是要的,便又张口说道:“刘总,我迟到了,对不起!”
“一看你就知道刚下火车,不用这么心急火燎的,要不你先回家歇着,不用上班了。”刘总微笑着说。
一听这话,萧湘心里的鼓敲得更响亮更急促了,血液直冲脑门,像陡然塞进一团迷雾般迷糊,胸口发闷,喉咙发涩,整个人就一下子懵了。萧湘木然地坐下,似木偶一般,脸色铁青,浑身僵硬。
这情形把本来是想上前打个招呼就继续办公的刘总吓着了,舌头不听使唤地打起卷:“萧——萧湘,你——你——怎——怎么啦?”
“我需要上班,求您不要炒我。”良久,面无表情的萧湘显得异常冷静异常清醒地说,两行清泪顺流而下。
“哦——”双手守在护栏上的刘总长长地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才明白萧湘误解了他话里的意思,自己好心好意地表关心,没想到时间不当方式不妥,竟巧弄成拙了。
他移到萧湘跟前,弯下身来,与之平视,异常缓慢异常清楚地再次表达:“我是考虑到你旅途劳顿,需要休息休息,下午再来上班也不迟。”
“哦——”这会儿轮到萧湘深呼吸长感叹了,意识回归,破涕而笑,连忙伸出右手抽出一张放在台面上的盒装纸巾快速擦干眼泪,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对不起,给您道歉!也谢谢关照!我只是想早些赶回来上班,一点儿都不累,不用休息。”
刘总如释重负地起身站直,发现几个脑袋齐齐地缩下。刚要清清嗓子解释解释,想到“世上本无事”,自己描来描去的反而惹出“此地无银”般的猜测,就摇摇头苦笑着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但萧湘说的不累是假的。在对婆婆的怨气与女儿的眷恋之间徘徊,萧湘犹犹豫豫到五月五号才去排队买火车票,稍逊春运人口大迁徙的旅客早就把去往各大城市的车票买断到了节后三天,急着回京上班的萧湘七号下午在退票窗口来来回回询问几遍都没能等到一个临时不想赴京而悔票的人,急中生智借了一张车票买了一张站台票假装送站,上车后就赖着不下来了。等到列车员查票时主动补了一张全票,就那样双脚不能全沾地的站了一晚到北京。
刘总说的需要休息是真的。哈欠一直打到下午三点多,打架多时的上下两眼皮都准备偃旗息鼓地休战了,萧湘感到脑袋昏沉得不能再直竖在脖子上时,头一歪就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
睡梦之中的萧湘被一阵电话铃声叫醒是在三个小时之后,放在台面上的手机不依不饶地响了N遍,音乐才有机会凭借积攒的能量凿穿耳膜而唤醒萧湘的听觉神经,终于惊得她睁大眼睛举头而起,灯火通明的办公大厅里已无人影。她忙抓起正在起劲地唱歌跳舞的手机,没来得及看号码就按下接听键:“喂——”
“你在哪呢?这么长时间不接电话,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没等紧接着习惯性“你好”的礼貌用语送出,电话另一端就传来杨旭天焦急中透着关切的声音。
“哦,在哪,”萧湘环视四周,确定回到人间后,“应该是在办公室吧,可是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我刚睡醒。”
“都快七点了,早下班啦,赶紧回来吃饭吧。”杨旭天哭笑不得地催促着。
萧湘收拾好挎包,沿墙找到开关,关掉办公大厅里的所有灯泡,发现刘总办公室从虚掩着的门缝里还透出灯光,格外地亮。由于她这是第一次这么晚下班,第一次负起关灯的责任,不知该不该去关掉最后那一盏灯,走到前台又折回去,再返回来,如此反复几次。犹疑不定之际,刘总办公室的门开了,见到正往自己办公室方向张望的萧湘,和善地笑着说:“加班到现在,真是个好员工!”
“刘总,对不起!”萧湘一下子窘迫万分,不知刘总话的背后隐藏的真实意思,故意绕开话题略显吞吐地说:“我只是在想着要不要关掉您办公室的灯,如果您在怕打扰到您,如果您不在又觉得自己私自进您办公室不好,但公司规定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的员工不关掉所有的灯又是失职的。没想到您还在,这就好办了。”
“是啊,最近忙,经常加点班,为了赶那个几个项目。”刘总毫不在乎地说,“我一直窝在办公室综合策划材料,没想到还有你在外面作陪,呵呵。”
“我——”,萧湘不知怎么接话才好,急中生一智,“看您这么忙,以后就多下放点儿任务给我们这些做下属的就是了,我们也刚好趁机会多锻炼锻炼。”
“好哇!”刘总爽口答道,突然又产生一种顾忌般的犹豫,“至于你嘛,今天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明天再商量。我也饿了,正准备下班了。”
“好,刘总再见!”萧湘求之不得逃也似的急忙出大门进电梯下大厅取行李,拖着栏杆箱走了一段路到了紫光大楼,看到停靠在那里的众多出租车,就狠了狠心钻进一辆,对司机说了个地址就给杨旭天发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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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去三楼炒菜吧。”万人二层,围着餐台走了一圈,所剩的一点点汤汤水水丝毫提不起杨旭天的食欲,他便建议。
“好哇,反正这两天就要发工资了。”萧湘随声赞同,放下托盘边走边说,“早上迟到,中午饭也不好意思出去吃,就着两块饼干补时间,我也早饿了。”
“那这次我请你。”杨旭天提前两步上楼梯,得意地说,“又有了点意外之财。”
“什么呀?这么高兴!”萧湘也跟着高兴起来。
“一会儿点完菜告诉你。”杨旭天故作神秘。
“现在该告诉我了吧。”等服务员登记完菜单刚刚转身,一直耐着性子的萧湘有些耐不住了,“碰到什么不义之财了?”
“什么‘不义’,这叫很‘道义’,很有‘意义’。”杨旭天乐呵呵地纠正,“还记得你叫我投出去评奖的那篇论文吗?中了,奖金五千。”
“哇,真的?”萧湘有点儿不敢相信,当时杨旭天和他提起这个事情的时候,两人都犹豫不决的,因为提供奖金的单位是一家日本的企业。杨旭天和萧湘的老家都属于抗日红色革命地区,反日情绪的种子从小就被播撒到心田,后来萧湘说的一句话最终使杨旭天下定了决心。萧湘如是说:“小日本的钱,不要白不要,白要谁不要,你不要别人要。要不你就投出去试试吧,也让小日本知道咱们的科研实力,即便不巴结我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对!”杨旭天点头,“就这几天颁奖,颁奖前要举办一个会议,晚上去‘甲所’聚餐,要求每个获奖者带一位同学参加。给钱就给钱,比我辛苦一年的奖学金还多;还给吃给喝的,这还真是头一次遇到。”
“这就是小日本的精明之处,在学校里扎根,在学生中宣传,进行教育渗透,文化渗透,不起用武力也能和平取胜。”萧湘分析。
“这样的话我就不找同学参加,就你了,反正你长个学生样儿也没人知道。”杨旭天想了想,喜忧各半。
“我?”萧湘怔了怔,就要推迟,转念一想,微笑着说:“白天上班,参加晚宴没问题,下午的颁奖会议,瞅个机会我就溜出来一会儿。”
颁奖大会定在某工科院系大楼的一个大教室举行,给萧湘的感觉可以用一个词概括——没劲。日资企业的最高代表在主持人的介绍下迎着掌声往台上一站,用一种声调一个表情不温不火不疾不徐地讲解着企业的历史、使命、主业与功绩,昏昏欲睡的萧湘之所以能大概明白其讲话之主要内容提要,是因为每讲一段都跟有一段同样要死不活催人入梦的翻译。对比起日方的冷静,中方领导代表倒是显得格外热情洋溢,合影完了还不忘拿起话筒遵照日方旨意再次嘱托各位获奖者:“别忘了晚上去甲所,多带一些同学朋友参加, 可以增加人气!”
“要不要再叫我们实验室那几个参加,不吃白不吃!”出得大楼,杨旭天与萧湘商量。
“中国传统上的酒桌哲学被日本人应用得倒挺好,他们这是想用一顿饭来收买人心,人越多越热闹,宣传也就能更加到位。”萧湘摇头,“叫你同学还不如叫林梦纯,出了社会的人没那么容易被糊弄。不过林梦纯这些天不知是不是出差了,宿舍里见不到她的人,打手机也不在服务区,连个纸条也没留给我,有些担心,周末还不回来就问问王心怡,要不你碰到尤强也帮忙问问怎么回事。那就得了,就我俩吧。我现在要回公司点个卯,下班后直接去甲所。”
萧湘在甲所大门口与等在那里的杨旭天会合,在服务台说明来意后被领到最里面的一个大包间。萧湘不得不感叹,晚宴就是晚宴,比获奖人数翻了好几倍的蹭饭队伍坐满了四五张圆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学校负责人大概认出杨旭天是获奖者之一,热情地帮忙寻找空位,好不容易调换出两个相邻的座位,就又有几个人走进包间大门, 围着几张桌子转了几圈没找到能插进屁股的空间。
日方代表把头伏在学校负责人肩头耳语一阵,负责人不住地点头,随即粗着脖子扯着嗓门喊:“后来的不要急,我去吩咐服务员多搬几张椅子进来,大家先挤挤,人也不是很多。如果有再来的,可以考虑在外面新增一桌。”
等那几位插桌坐定后,萧湘感到奇怪的是这才比通知的开宴时间超出三五分钟,便再无后来跟进者,大概这是萧湘有生以来遇到的最准时的一次聚餐,而且是如此人多势众的规格。
于是,随后讲话中夹杂着上菜,上菜中夹杂着讲话,然后是筷子齐动觥筹交错,比起下午会场近似鸦雀无声的冷清,这真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番热闹场面。日方代表也一改工作场所的严肃脸孔,主动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地讲述自己的经历,并动员大家多讲话多交流。几个赴日实习生在众人欣羡的目光中无比回味地讲述着自己的实习见闻,他们口中袖珍而干净拥挤而有序的日本城市,友好而大度高效而负责的日本企业不断地赢得在座各位的欢笑与向往。
萧湘一直聆听着各界的声音,心里暗作评估,借着除了杨旭天外没人认识自己的屏障大开吃戒,觉得饭量比平日足足多出一两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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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足饭饱后有说有笑地散步到清华大礼堂,刚在日晷前的绿草地上坐下,杨旭天就接到了他妈的电话而避到一边,萧湘则干脆躺在草地上搜寻着若隐若现的星星,努力在回忆中找寻儿时夏夜乘凉躺在妈妈怀里数星星的童趣。
“难办哪!”挂断电话,杨旭天苦着脸凑过来,“舅舅非要我帮着表弟找工作,要不他就亲自到北京来给我下跪,这不为难我吗?”
“那你打算怎么办?”萧湘一跃而起,“你现在这么忙,他们这么做岂不是无理取闹吗?”
“就是啊,我要忙实验,要忙文章,要忙毕业论文,还要忙着学术新秀的答辩,我哪有时间去帮表弟找工作哇,再说我到哪里去找?”杨旭天仰望长天。
“哼,就这次回去,你妈还在到处向别人大肆吹嘘,说你这个清华博士一毕业,下到地方就是处长,和县长同级别呢。”萧湘冷笑加苦笑,“就连你们院里好些人见了我都表现得特别恭敬,羡慕我这个未来的县长夫人好福气呢!”
“唉,那些都是我为了哄她高兴而瞎编的话,她怎么就当真了呢,还拿出去说。”杨旭天无奈。
“也不全是吧,你不也在你爸面前说过吗,还一唱一和你来我往的,好像天下尽在你这个不可一世的清华博士掌心一般,不叫人当真也不行啊。”萧湘反讥,“当初你刚考上清华博士的时候我就听到过你这样的言论,不也信以为真那么长时间吗?”
“我那不也是听别人说的吗?如果没有这么多好处,不能达到名利双收,我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做,来读这个穷博士干吗呀,我又不发烧!”杨旭天无奈又无力,“这么拖家带口地穷折腾,我到底图个啥呀?那天听到张师兄说如果导师今年还不让毕业的话,就拍拍屁股走人得了,反正家里已经出钱托人帮忙找到一个很好的工作了,而那个工作根本用不上博士毕业证。我又感到压力增大一层,我要是毕不了业,连这个撒手而走的底气都没有。要是能找到一个钱多不累的好工作,还不如自己去干得了呢,干吗还非要介绍给那个挑三拣四的表弟?我决定读博的时候,博士还很吃香,在我当时所在的公司都是重点培养对象,薪高而位重,没想到才几年工夫,就也扩招得泛滥成灾了。就这趋势下去,不知多少人也会和众多的本科生一样,毕业就面临着失业,而且比本科生更惨的是,我们这些博士生想失业都难,因为混个毕业证太不容易。”
看到杨旭天这幅呛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模样,换作别的男人定会让她心生鄙夷,但萧湘心里此刻实在不落忍,于是说:“你现在最紧要的事情是准备好学术新秀的答辩,要是被评上了也算是获得了如期毕业的一大筹码,指不定也还能成为找工作的一大优势。至于你舅舅携你妈而令你这个博士儿子的把戏,你暂且大可以放一边不管不顾。第一,你表弟现在还做着一份工作,即便不能过得有滋有味,也还不至于饿肚子,一个男孩子,初来北京锻炼锻炼也是有必要的,哪能处处向别人伸手时时都想锦衣玉食的,毕竟谁都过得并不容易。第二,你舅舅要来北京,多半是句气话,也可能是想催促你妈胁迫你。你表弟在北京最大的难处也就是没钱花,毕竟你舅舅家也一直过得紧紧巴巴的,大不了我们一个月资助他千儿八百的,就当是帮他找了一份兼职工作。”
“嗯,那也只好这样了。”杨旭天半天沉默不语,吐出这句话就再也不愿多说了,干脆效仿萧湘刚才的做法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想心事。
萧湘呆坐了好一会儿,正想着找个话题打破沉默,杨旭天忽地坐起来,悠悠地说:“你还记得我本科时与我同时保研的那个同学吗,前几天自杀了。”
“啊?为什么?”萧湘瞪大眼睛,“怎么这么想不开!”
“他硕士毕业直接读的博,算作硕博连读的话本来去年就应该毕业的,但好像听说课题没做完整,拖到今年了。今年三月份通过最终学术报告,应该说问题不大了,可是又听说不知由于什么原因还是毕不了业,就想不开跳楼了。学校封锁消息不让报道,我是接到另外一个同学的电话才知道的。”杨旭天的声音有些沉痛。
“唉,都博士了,培养到这个阶段多不容易!那得给家人带来多大的痛苦呀!”死了能够一了百了,却把无限苦痛留给活着的亲人朋友,萧湘觉得这是一种不负责任的做法。
“你以为他想死啊,我们本科时上下铺,他比我可要开朗多了,这不是到压力大得不能再承受,心里万分绝望的时候,他能这么随便地选择轻生吗?”杨旭天表现出几分理解。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呢?”萧湘不解。
“上个月他离婚了,”杨旭天想了想,迟疑着说,“大家也都在猜测,是不是这个事情是导火索。我们都知道,他女朋友是在读本科时认识的,经常去我们寝室,人长得挺漂亮的,家庭条件也比较好。因为女方父母催得紧,不结婚就分手,还说要不是看着他是博士早就分手了,去年他估摸着能毕业就结婚了。结婚后她老婆家人托人在北京帮她找了份工作,说是等他今年毕业也来北京。年初他老婆被检查出怀孕,他老婆家人就出了首付在北京买了套房子,说什么孩子要出生在自己的家里,但他们家人说等我同学七月份毕业工作后要负责月供。就在上个月得知他不能毕业的消息时,他们夫妻大吵一架,她老婆一气之下就打掉了孩子,提出离婚。可能他在双重压力下就选择了一死了之。”
“压力,压力真有那么大吗?”萧湘也表示叹息,但也表示不解,“其实哪有那么大压力,都是自己强加给自己的!”
“每个人都有压力,尤其是书读到博士而不能毕业的时候,”作为局中人,杨旭天还是表示理解,“你们看到我们这些读博士的整天说压力大的时候可能不能理解,其实谁都不想死,但就是有些人想不开,所以每年高校学生自杀现象也层出不穷。最近我们讨论得比较多,考试没通过,工作没着落,毕业无限期;经济拮据、感情受挫,精神受压,稍微想不开就有思维进入死胡同的可能……”
“唉,还是别说了,也别想了,还是做好自己的事情要紧。”萧湘听得有些胆战心惊,因为杨旭天说得入情入理而投入其中,“要是累了,今天就早点儿休息吧。”
“行,那我送你。”杨旭天坐起来拍拍屁股,“本来不想告诉你的,这些都是和你不相关的事情,说了也没用。”
“怎么没用?很有用!”萧湘说得半真半假,心里隐隐害怕,“我今晚不敢一个人在宿舍睡,要不你陪我吧。”
“行!”杨旭天满口应承,“林梦纯什么时候能回来?我现在给尤强打个电话吧。”
杨旭天的手刚伸进裤兜触到手机,就知道不用打了,因为萧湘那叮当作响的手机屏幕上正闪动着林梦纯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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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你都去哪了?”萧湘进门看到林梦纯坐在床上,高兴地嗔道:“连个字都不留,害得我好担心!”
“回家了。”林梦纯也露出一副阔别重逢的样子,“走得急,来不及。”
“那也不打个电话给我报平安。”萧湘放下包。
“本来是要打的,想着还是等回来后一并交待的好。”林梦纯笑嘻嘻地说。
“向我交待什么?”萧湘好奇地反问。
“我和尤强分手了。”林梦纯装作满不在乎地说,“其实我今天一早就回北京了,一直在和尤强交涉,已经吃过分手饭了,还算和平解决。”
“啊?为什么呀?”萧湘不解, “回一趟老家就不要未来的小家啦?”
“要,都要!”林梦纯坚定地说。
“此话怎讲?”萧湘满腹疑问,“对了,你们家里情况怎么样了?”
“非常好,好得不得了,前所未有的好。”林梦纯一连串地‘好’着,弄得萧湘更加迷惑,不知是否是正话反说,只好静静地听着林梦纯的“解释”。
“今天我就打算和你说说这个事情的。那天我在五道口正守着地摊,接到家里电话,心里紧张得不行,以为寄回家的那些钱不够用呢。但我妈告诉我一个奇怪的现象,我爸被安排到一个特优病房,我弟无罪释放,村长书记带着镇长一干人等亲自把我弟护送回家,吓得我妈不知所措。他们说了一堆好话离开后,我妈左思右想不明白,心里非常不踏实,晚上就打电话和我说这个情况。我也想不明白,以为是什么陷阱,就急忙收摊连夜赶回家了。
“忐忑不安地在家里呆到第三天,坐不住了就去镇上打探消息,想问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你猜我碰到谁了?估计打死你也不会相信,我远远地看到潘新民夹在镇长书记中间正往镇政府的大门口走,便呆若木鸡地立在那里不动了。门口停放有几辆小车,镇长亲自帮潘新民打开一辆车门,潘新民刚坐进去就又钻出来,径直走向我。
“估计现在你也明白了,有关我爸我弟那一切都是他插手安排的。等他把我拽上车后,我才知道他要去做另外一件事。汽车离开镇政府大门口就朝我们村里驶去,进村后直奔村小学,原来他要把派出所退回来的那十万块钱捐给村小学修校舍,并亲自交到校长手里,免除了层层盘剥。后来听他讲,这个做法是肖汉拿的注意,并且以后每年会捐赠十万人民币,以改善我们村镇尤其是山区的基础教育。
“办完这个事情他就着急回北京了,留给我一张存有二十万的银行卡,说是让我帮忙把我妈娘家住在山头峭壁上的那几户亲戚迁入我们村。由于户口等手续都已经落实,所以办理起来倒也不很困难。我把我们村那几家在外打工不打算回老家的几户人家的房子买下来,镇政府出车搬运,总共没多少家当,一天就搞定了。他们每户分得一亩三分地,也算是落户平原可以居家过日子了。
“感觉最高兴的要数那些个孩子了,可以不用翻山越岭地爬好几里山路上学了。记得我表哥家八岁多的儿子上学途中还曾掉下过山崖,很危险。他一来我们家就羡慕那些走平路走近路就能上学的孩子,也很奇怪他们为什么还不想上学而经常逃课的行为。
“办完这一切,等我爸康复出院后,陪家人呆了几天,我就回来了。”
萧湘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一回来就和尤强分手?”林梦纯主动问。
萧湘抬头,眼里满是“为什么”?
林梦纯继续:“那天我回家时坐的那趟凌晨两点多的过路车,尤强竟然以忙推脱送都不送我一下;我回家后六神无主之际给尤强打电话,他竟然说自己已经给了五千块,多一个子儿都不会再给,说我弟那个混混不如让他在派出所多待一阵,出来就是个麻烦;我告诉他回北京的时间,他也没去接站;我上午十点多去他寝室,他还在呼呼大睡;我退给他五千块,他问都没问怎么回事就收下了;我气急了说‘分手’,他竟然回答说‘随便’;等我扔下一句‘你别后悔’就要离开之时,他才一跃身起床,说‘别开玩笑’了,……,然后就是我们俩没完没了的争吵与协商,最后达成还可以做好朋友的协议。”
“真分了?”萧湘这才开始说话,“你不后悔?”
“不后悔,其实我早就想分了,只是说不出口,尤强也是个好人,也没做错什么。”林梦纯坦言。
“那这次错在哪里了?”
“错在我变了,而尤强没有随着形式而改变。说也奇怪,我们相守了这么多年的感情,决定分手的放弃却只用了几分钟,如果再下去可能我就要用后半辈子来坚持了。想想还是很后怕,所以回不去了。”
“那尤强一下子能承受得了吗,你们俩相处这么长时间了,对他打击得多大?”萧湘本想安慰林梦纯几句的,但想到杨旭天所说的自杀事件,不仅担心起尤强的安危来。
“对谁都是个打击,我也一样,但离了谁都得活下去。”林梦纯说,“他能失去我,说明我还不是他真正的爱人,也不至于要死要活的。”
萧湘哑然,知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用,只是心里罩着杨旭天提及的“自杀”惊惧一直为尤强提着一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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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强确实很受伤,对他和林梦纯的感情,他一直都很自信,自信得以为林梦纯非他不嫁,一辈子都离不开他,因为自从林梦纯父亲出事后他就觉得自己被当成了林梦纯甚至她全家人的精神寄托与傍依大树。每次他去林梦纯家,旁人投过羡慕的眼光中对自己的敬重要多于对林梦纯的欣赏,常常听到旁人说修来这样的清华女婿真是这个丫头的福气。自从他去林梦纯家公开与林梦纯的关系后,那个重男轻女观念还比较浓重的村子里上学的女孩便也多了起来,特别接受是义务教育过后的高中高校教育,为的是多读点书而能相到一个知识分子的男友或丈夫,一不小心修得德艺双馨还极有可能一跃攀豪门。那些话多半是林梦纯告诉的,感觉是他自己悟出的,而且这种感觉一直未曾褪色,一直持续到林梦纯提出‘分手’的那一刻。
“你一直说一直说给我希望,除了这点儿虚无缥缈的希望,你还给了我什么,还能给我什么?我告诉你,原来是希望维系着你我,但是这种希望在现实面前已经变味了,已经演变成了失望。我越来越觉得你口中的那种希望是面对现实的一种自欺欺人,多么无力,多么遥不可及!我告诉你,我需要生活,需要实实在在体体面面的生活,需要高质量有地位的生活,你能给我吗?我再也不想一直跟着你卷曲在社会底层的某一角落,罩着你这个博士男友反射在我身上的光环,连点可怜的同情与关注都捞取不到。我要自由,我要飞翔,我要搏击,我要一片天空来活出自我……”杨旭天按照萧湘的嘱托找到尤强时,他正手握啤酒瓶回想林梦纯抛给自己的离别赠言,一边想一边喝,似乎要把这些话都冲进胃里加速消化。
“敲了几次门都不开,以为你不在呢。”杨旭天夺下尤强手中的酒瓶,边收拾那些个空瓶边说,“不能再喝了,想开点!”
“我酒量很好,没醉。”尤强很清醒的样子,“就是不想让人看到我这幅模样,只是借酒消愁。我俩也算上青梅竹马了,虽然看到太多劳燕分飞的场面,但从没想到自己是这个结局。”
“唉,谁都不想这样。”杨旭天不知说什么好。
“师兄,你说我们这样老是一直呆在学校里面,是不是已经与社会脱节了?是不是已经变得不适应校园外面的变化了?林梦纯毕业也已经有几年了吧,原来一直呆在学校里面工作,安安静静安分守己的,这出了校园工作才几个月的功夫,变化咋就这么惊人呢?”虽是问话,但尤强并不看杨旭天。
“也没这么糟糕,林梦纯家不是遇到困难需要用钱吗?可能也是心情不好,说不定过两天就能和好了。”杨旭天分析。
“物质女孩只会和金钱和好,而我在金钱面前是这么无奈,所以我俩和好是不可能的了。”酒醉心里明,尤强估计也被酒精烧得差不多了,“都说博士穷,你看我们这些理工科的博士还算好的,导师怎么着每个月也还能给个几百块的,在学校里基本上也够花了。你看看那些文科博士,每个月就靠着国家给的二三百块钱搞科研,所用工具所需资料大多都得自己掏腰包买,有的专业连实验室都没有,每天就呆在寝室里,除了食堂连个换气的地方都没有,这日子岂不是更难过了?”
“是啊,那天有个不认识的文科哥们跑到我寝室去聊天,说是实在觉得无聊憋得不行了,感觉比较凄惨。”杨旭天点点头。
“怎么个凄惨法?”尤强问,想知道有没有比自己更惨的。
“他老婆经常跑到学校和他吵架,逼问他什么时候毕业,说家里再也不想出钱供他了,他自己说读博士这些年他就靠老婆养着。上次来倒是没吵架,他老婆心平气和地留下一张离婚协议书就转身轻飘飘地走了,留下他痛苦煎熬左右为难。”杨旭天简括。
“左右为难?”尤强想了想马上明白八九,“离又不舍,不离又怕耽误人家美好前程,是吧?”
“谁说不是呢?”杨旭天说,“正如你自己所说的,有的人比我们还悲惨,所以你自己要想开点。”
“其实自从我们同寝室的师兄,”尤强指指对面的床铺,“和他老婆闪婚又闪离后,我在这方面的心里承受能力已经增强很多了。还是羡慕你啊,萧湘姐通情达理的,特别是你们又有小孩,她肯定不会离开你了。”
“我们不说这些了,”杨旭天只是来探望的,没想到引火上身,心里莫名其妙地不舒服起来,“你没事就好,我还有事情要忙,先走了。”
“没想到尤强人和他名字一样,真挺坚强的。”几天后,帮着杨旭天忙到很晚的萧湘和杨旭天一起在校园里散步降压。
“嗯,你就是喜欢瞎操心。”杨旭天心思早已不再这上面了,自己杂七杂八的事情就够自己忙乎的了。
“这不是听到你说你同学想不开自杀后我才这么担心的吗?”萧湘解释。
“每个人都不一样,哪有这么多想自杀的……”杨旭天的话还没完,就听到一个男孩拥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女孩从旁边走边说,“吓死我了,就那么跳下来了。”
“没想到她那么想不开。”
“是啊,不知道摔死没有?”
“封锁了。”
“……,……”
第二天晚上萧湘去杨旭天实验室,到处都在议论着研究生楼女生自杀的事情,而且这种议论在这几天不断升温,因为接二连三地有消息传来:“人大有人自杀了!”“农大有人自杀了!”“武大有人自杀了!”“北师大有人自杀了!”“……”
生命如此之轻,震惊悲戚之余的萧湘心里不住地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