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原来纱帽罩婵娟
日子平淡无奇地过着,只要天气好,不下雨,大多数下午,太阳的余晖下,隔着窗户,一老一小总能聊上那么几句。对于窗后人的相貌,在我心里,自有一番自己的想象。只是长久以来,好似习惯了这种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对话,对她的好奇心似乎也没从那般前重了。隐约觉得,朱太太应该是有一副好嗓子的,音色糯糯的,听起来很顺耳,也不显苍老。
那日,我一边哼着黄梅小调,一边蹦蹦跳跳地过去收衣服。窗后的人没主动打招呼,没有动静,我以为她睡着了——偶尔她是会那样的。唱得高兴了,也不再哼哼,而是煞有其事认真地唱了几句“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啊好新鲜哪~~~”衣服收好了,我搂着满怀衣服,继续轻声唱着“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人人夸我潘安貌,原来纱帽罩啊罩婵娟哪~~~”准备离开。
“尘尘啊,别走!”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没睡觉啊?”我回过头,对着那张窗后看不清楚的脸说。
“没有哦,我刚在听啊,你唱的是《女驸马》吧?唱得真好,谁教你的?”她略带惊喜地问。
“是的,没人教我,自己听着听着就会了呀。”我笑眯眯地答道。小时候呆在外公外婆身边,他们都爱听戏,耳濡目染,后来有了电视机,字还没认全,戏曲倒是先学会了。话说八九十年代黄梅戏还是挺红的,一些优秀影视作品《天仙配》、《女驸马》、《罗帕记》、《龙女》等等,里面都是剧情配唱词的。因我记性好,总能记得几句,(当然,也跟剧种唱腔有关,腔调总是一样的,只是歌词不一样罢了,规律总结好,一般都会唱。)因为这,每回外公家里来客人,总会让我臭显摆两下,热闹热闹气氛。
“真好真好,中气足得很,唱腔也标准。”她由衷地说,我听得出她声音中的欣喜赞赏。
“谢谢。我以前在儿童节表演节目《树上的鸟儿成双对》,还扮演过董永呢!”我有点得意,笑嘻嘻地说。
“哦,是吗?你过来过来!我有样小东西给你.”她更加高兴了。
我走几步,靠近到窗前,努力往里看。还是黑乎乎的窗纱,看不清晰的模糊的脸。
“不是不是,是来这儿。”她挥动手臂,指着窗边的门。
朱先生从不做饭,白天也很少在家,不知上哪去打发时间去了。那天,他们家的大门是虚掩着的,没有上锁。旧式的瓦房,大间的客厅,东西两厢各一间房,其中朱太太那间是小间,房门离大门也很近。后面被隔成厨房,也开了扇门,通往后院,这是我后来知道的。
我猜不到她到底要送什么给我,或者说我根本不知道她接下来要干嘛。抱着满怀的衣服,突然有点害怕,犹豫着往后退,想跑回家。
“过来,别走哇,我又不会害你。”她看出了我的怯意。
“我妈妈说,不能随便接受别人的东西。”想出了一个好理由,我立马大声说出来。
“没关系的,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快来快来。”朱太太急切地说,生怕我跑掉似的,她知我一向决绝的很,跑起来一溜烟,头也不回。
终于还是好奇心战胜了怯懦的心理,我一手抱紧怀里的衣服,鼓起勇气推开那扇毫无生气的木大门,门发出沉重的一声“吱~呀”,开了。我跨进门槛,站在门口,看着朱太太那间房门,好好的房门,被开了两个方形的洞口,上面一个小的,下面一个大的,缺口后面依旧是用木板堵牢的,好像装了合页和子母扣,里面的人可以拉开,可以堵住。我皱皱眉,不解。
门框晃动着,开了,似乎很费劲,开了一条不大的缝,我不敢再往近了走,只站在大门口,离房门两三步的位置,从门缝里面向里面探去。屋里太暗了,缝也不大,什么也看不清,只闻到一股陈旧的异味,有点霉,有点酸,有点臭,很难闻,说不上来的味道。
“来呀!”里面的声音说,伴随着拉开抽屉的声音。
“嗯唔,我不进去。”往外看看,外面的路边没有人,我有些慌张。
“那好吧,你就在那站着,等一下啊。”她没有介意。
“嗯。”我低声答应了,眼神还是不停地往门外瞟,想着她要是吓唬我的话,我马上就开跑。
“喏!”门缝又开大了一些,向外伸出一只胳膊,手心捧了一只旧手帕包着的东西。
我盯着那只手和手帕,内心挣扎着,没接,一抬头,看到了一张不熟悉的女人的脸。
第一感觉就是苍白,黑暗的屋子里都能感觉得到的苍白,一看就是没有健康的颜色;头发也是花白的,却梳得一丝不乱;面容清瘦,但又极其美丽,巴掌大的鹅蛋脸上镶嵌着一双大眼睛,因为太瘦,眼窝都有些深陷了,高鼻梁,薄薄的嘴唇。我看呆了,这副面孔,和我想象中的朱太太完全不一样的,完完全全没有一点相似处。最迷人的地方是,她的两眉之间,竟还有一颗暗色的美人痣。
“接着吧。”她看着呆呆的我,温和的说。
“谢谢。”我没敢多看她的脸,喏喏地接过去,拽紧拳头,稍作迟疑,便按照一贯的作风,跑了,心里极其忐忑。身后隐约传来关房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