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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寻找昔日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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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05-12-11   

寻找昔日的作家

作者:张英 
来源:中国青年

  卢新华要回国

  20年前,复旦大学的一名学生发表了一篇名为《伤痕》的小说,他的名字和小说一起刊登在《文汇报》上,一夜之间,“卢新华”这个名字为全国几亿人所熟知。这篇小说如同一只报春鸟,给乍暖还寒的社会环境带来了勃勃生机。《伤痕》的影响是巨大而深远的,它呼唤人性的回归,震撼了无数被冰冻的心灵。在写这篇小说的时候,卢新华并没有意识到,他将因这篇小说而在文学史上留名。在今天大学中文系的教材上,人们把一段时期的文学称为“伤痕文学”。

  大学毕业工作不久,卢新华就去了美国——他考上了加州大学,以两年时间攻下了文学硕士学位。对国内的读者来说,自《伤痕》之后,卢新华的小说就很少能看到了。这位与众多读者的生命经历发生关系的作家,就随着无声流逝的岁月渐渐消失。直到20年后,一本名为《细节》的小说出现在书摊上,有人突然惊讶地叫起来:“哎呀,这是卢新华吗?他还在写书呀!”这个场景是我在书摊边亲眼所见。发出感叹的是一位女士。她的这声惊叹,把身边的丈夫吓了一跳。作为校友,我曾在几位教师共同在场的交谈中,听到关于卢新华的一些闲闻逸事。但直到1998年,我在北京才见到这位昔日的作家。

  卢新华去美国后,一些到美国的作家朋友回来后也曾提及过他。有人说看见他在洛杉矶附近的西木小城街道上踩三轮车拉客;有人看见他在美国赌城拉斯维加斯的赌桌上发牌,期间他还回国搞过服装公司和电缆公司,但都以失败告终。卢新华对这些传闻都给予了证实:“是的,多数传言属实。”在美国,面临的生存压力和精神压力确实让这位在国内春风得意的作家轻松不起来。凭着踩三轮车两年赚的钱,卢新华不仅拿到了硕士学位,还把妻子和女儿从上海接到了美国。毕业后,卢新华在一家图书公司从事销售工作,因老板对他的工作比较满意,于1990年帮卢新华办理了绿卡。不久,第二个孩子和第三个孩子的出生给他带来了巨大的经济压力。为了生活,卢新华印制过文化衫,炒金融债券和期货股票,但均以失败告终。最后,卢新华到了赌城,在那里他成了一名手技纯熟的发牌手,也许因为他是一名华人,曾经是一名作家,许多华人去赌城赌钱时都邀请他主桌,他的赌桌生意也因此较好,让赌场的老板既意外又高兴。

  问卢新华每天坐在赌桌前发牌看见那么多钱的筹码会是什么感觉,卢新华说,坐在赌桌前,成天都像是坐在戏院里看戏一样,人性的欲望和嘴脸在赌桌上都暴露无遗,就像看一部电视剧,十分精彩和生动。开始工作时还有些不习惯,但时间一长就十分坦然了。现在,卢新华开牌时,首先想到的是小费问题,因为这直接关系到他的收入。

  有人说,戏剧观人生。其实,坐在赌桌前,人的命运瞬息万变,不就是人生最生动的体现吗?卢新华毕竟是一个作家,尽管他在美国不关心文学,但空暇时间里,他大多是到附近的中国城的中国书店,买上几本文学书看看。离《伤痕》发表20年之后,卢新华再次出山,捧出了《细节》,这个中篇小说讲述了一个处处讲求细节的上海记者郗杰在美国的生存境遇。有人评论《细节》说“他创造了一个崭新的文学形象”,也有人评论《细节》说“他只不过是写了自己的一些生活,从文学上看要比《伤痕》价值高”,但即使如此,也只是一部值得一看的作品而已。

  只有回到中国,在老朋友面前,卢新华才会真正的开心,可以谈文学,谈人生。所以他打算等大女儿考上大学后,再携家人回国定居。由此看来,卢新华并不像其他移居外国的作家,仿佛只有在他国才能自由地写作。再次回国,卢新华有一种打心眼里往外冲动的亲切。为此,他已在国内买了两幢房子,装修一新。他要回国或许是因为他在国内才感到自己是个作家?

  徐星仍然在路上

  在80年代以《无主题变奏》轰动一时的作家徐星至今仍走在路上。“在路上”这个观念在这里指的是徐星的精神和人生状态。在一个文学兴旺发达影响巨大的时代,因为《无主题变奏》,徐星一夜之间成名,并成了当年年轻人心中的偶像,他的呐喊,自我放逐与反抗整合了当时社会环境中年轻人叛逆的心态,影响了一代文学青年。按照常理,一炮打响之后,作家大多会再接再励,抓住各种文学杂志的约稿机会,扔出一大堆文学作品,占领文学的制高点,确立自己在文坛的地位和名声。而徐星处在这种选择的紧要关口,选择的却是自我放逐。不,应该用“放弃”这个词也许更合适一些。在成名三个月后,徐星为了躲避世俗生活对他宁静生活的干扰,干脆一个人背起书包,去了远方。大约在一年多的时间,徐星涉足了云南、贵州、广西、西藏等地,和文坛彻底断绝了关系,把自己关在了文坛的大门之外。而作为昔日的崇拜者的我们这些文学青年,再也听不到徐星的消息,看不到他的小说。

  再次听到徐星消息是我从上海来到北京之后。从北京青年作家丁天和杨子的聊天中,我得知徐星还是住在劲松一幢楼房的半地下室,离婚后一个人住在那里,还在写作,尽管在国内没有再发表过作品出版过集子,在国外他可是既发表作品又出版了好几本小说集。就在写这篇文章之前,在我与作家王朔和上海作家棉棉的聊天中得知徐星近况后,我拨通了徐星家的电话。朋友说徐星没有呼机和手机,也很少外出,一个人大多数时间都是呆在家里。果不其然,接电话的是徐星,凝重浑厚的声音听起来很清晰。他第一句话就吓了我一跳:“我觉得自己不是文学圈内的人。”徐星这位文学青年在发表《无主题变奏》后,在文坛激起了强劲的反响和争议。但不管怎样,文坛大门还是为这个年轻人打开了,一些笔会、研讨会的请柬不约而至,一些杂志的编辑也向他约稿,一些作家的聚会也开始请他了。但在正式进入文坛3个月后,徐星突然觉得自己没劲透了——我干嘛要和他们挤在一起呢?作家与作家之间互相较劲在创作上也互相盯着攀比吃饭聚会大家面对面握手言欢,而一转身在背后却总是风言风语没有好话。最糟糕的是文坛内部山头林立,每一个人似乎都必须要有所选择取舍,弄得自己不知到底该站在哪一边?回到家里,不请自到的人多了,电话也多了,宁静的生活被打破了,单纯的青年徐星觉得烦心了。于是,他一个人背起行囊外出流浪去了。这一走就是一年多。再等他回到家后,果然安静好多。1989年,徐星去了美国,在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国度住了4年,直到1994年才回国。旅居美国这段时间,徐星写了不少小说,在国外杂志也发表了一些作品,有的译成德文、英文、意大利文,还出版了几本小说集。回国后,徐星仍住在劲松的家里,一个人居住着。听过去的朋友讲,他屋内很乱,一看便知道是个独身男人的住处。屋顶上的天花板印着几只鞋子的印迹。楼上有时候跳舞、搞装修,搞得徐星没法睡觉了,他只好扔鞋子敲打天花板以示抗议。

  现在徐星已经写了很多小说,还有一部长篇小说。原来听朋友传言说,徐星特傲气,在国内不能发表小说的原因是他不许杂志的编辑改动一个字。徐星听我转述后说,“这是流言,我写过一些小说,但不投稿的原因是因为我太懒,我很久没有去过邮局了,我总是忘了要贴多少邮票,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我对发表作品的兴趣不大。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靠文学生存,所以不像其他人有功利心,成名欲望我都没有。”徐星接着感叹说,生活很重要,能够自由地生活很幸福。他这个人放弃了靠文学生存并获得名利的机会,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靠和朋友一起拍广告为生。在拍广告时,徐星担任的是摄影师的角色,他自嘲自己是无师自通搞摄影。在广告活儿不多时,徐星就靠教那些外国人汉语谋生,一周上两三次课,加起来也不到十个小时,报酬还算不错。问徐星是不是拒绝发表作品,他说也不是,他的一些作品写好后就放在家里,也有一些朋友来家里后,带了几篇小说要发表在杂志上,但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都给他退了回来。更多的时间里,徐星生活在自我天地中。同他聊起一些作家,他竟然都不认得。有些同时代的作家,他说只对名字还有些印象,但作品都不记得了。比起那些不停地行走漫游成名的作家来说,徐星是一个精神上的漫游者,他将走在那条没有尽头的路上。

  张辛欣如今是经济学家

  以《疯狂的君子兰》《我们这个年纪的梦》《大劫案》《在同一地平线上》等作品闻名于80年代的女作家张辛欣,在赴美国生活10年后,已经成为一名经济学家和评论家。许多人都还记得这个当年泼辣、个性分明、锐气逼人的女作家。军队家庭出身的张辛欣能吃苦耐劳,当时她骑自行车沿大运河沿岸采访寻找写作素材,这一举动被当时的新闻媒体追踪并广泛报道后在人们的记忆中留下了深刻印象。

  1988年去美国后,张辛欣凭着她的勤奋刻苦和自身特长很快就适应了在异国他乡的生活,同其他赴国外靠体力劳动打工谋生的作家相比,英语基础较好的张辛欣有着天生的优势,她定期给电台、报纸撰写时事问题的背景分析,这类文章足以让她过上小康生活。后来,她又为杂志撰写专栏文章,评点金融、财经、股市的潮起潮落,起先的原因是因为能够挣到更高的报酬,后来就热爱上了经济和金融学。大多数华人生活在所谓的“唐人街”“中国城”一带,在美国生活几十年也缺乏对美国社会的真正了解。张辛欣却一头扎进了美国社会中间,让自己尽可能接触各种美国人,以便从更多的层面了解美国社会结构。离异后张辛欣与一位德籍美国人结了婚,从事律师职业的丈夫非常喜欢上电影院看电影,张辛欣自然是夫唱妇随。天长日久,她对欧美国家的电影有了更感性更深刻的认识,就索性在当地报刊陆续撰写影视评论,读者和编辑的反馈都十分的好。

  这么多年来,张辛欣对国内的文化界都十分关注,这关注既来自于热爱,也来自于商机,她已经成为出版界沟通欧美的一个出色经纪人,把西方一些书籍介绍给国内的出版商,在港澳或内地出版。尽管在美国繁忙,但她还是没有搁下自己的小说创作,只是没有在国内发表、出版。或许,对这位事业型的女性来说,写作仅仅是她无数梦想中的一个。

  刘索拉我是音乐家

  前面我提到过徐星,实际上除了《无主题变奏》之外,还有一部名为《你别无选择》的小说在80年代同样轰动过文坛。这篇小说的作者是刘索拉。《无主题变奏》和《你别无选择》一起被称为“中国垮掉一代”文学的开山之作,可见其影响对当时的青年是多么的巨大。1999年11月,在和朋友一起去看国际爵士音乐节的演出时,我意外地发现了刘索拉和她的乐队在舞台上尽情地扭动着新鲜的节奏。说新鲜是因为她的乐队很特别,她把琵琶、二胡、箫、笛子和西方的贝司、鼓、键盘和谐地揉合到了一起,她本人就是主唱者。演出结束后,我跑到后台,与她进行了有限的交谈采访。

  据了解,刘索拉是本届音乐节惟一受邀回国的中国音乐家。她将在上海、北京各开2场音乐会。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的刘索拉,从作曲系毕业后就去了美国,从事中国民间音乐和民间戏曲的研究。她在大学时代就开始写作并发表轰动一时的《你别无选择》,这篇小说正是自己生活环境中青年人心态的反映。刘索拉因这篇小说一举成名,并被评论界视为中国先锋派作家的领头羊,次年得了中国作协颁发的中篇小说奖。在出版《你别无选择》《蓝天绿海》和《混沌加哩格愣》 3本小说集后,她就暂时终止了小说写作,专心研究起她心爱的音乐、戏曲去了。

  在美国,她经常举办音乐会,与美国最著名的乐团合作演出,给一些电影作品写背景音乐,日子过得有滋有味。1997年,刘索拉在纽约成立了自己的音乐唱片制作公司,意图使中国传统音乐以一种新形象进入世界音乐当中,邀请一流的音乐专家制作、编曲,将中国传统的道教、佛教、京剧、戏曲和民间地方音乐进行创造性的融合,制作成专辑CD、光盘向全世界发行。毫无疑问,她的作品风格多样,除了爵士、蓝调、摇滚等现代创作外,也包括音乐剧、歌剧、交响乐和现代室内乐等。她的主要作品有《蓝调在东方》《中国拼贴》《缠》《六月雪》及《春雪图》等专辑作品,其中一些专辑还上了美国新世界音乐榜前十名之列,刘索拉也成了华人音乐在美国的代表人物。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住在纽约,主要生活以作曲、演出、写作和到各大学讲学组成。刘索拉已经习惯了乘飞机到世界各地参加音乐节,一下飞机到了宾馆住下,第一件事就是排练。迄今为止,她几乎参加了全球所有最重要的音乐节,如英国伦敦的国际声乐节,前苏联的国际摇滚音乐节、苏格兰拉斯哥国际音乐节、英国WOMA音乐节、纽约中央公园夏季音乐节、纽约先锋作曲家音乐节、美国现代女作曲家音乐节等等。刘索拉说,她的身分首先是音乐家,其次才是作家。“我在音乐和写作上投入了主要精力,画画则是即兴式的兴趣而已,处在玩票的阶段。我先做好音乐家,再做别的(包括写小说)。必须以认真敬业的态度要求自己,这样你才能做好每一件事。”看得出,她对自己的要求很严格。“我在作曲、表演和写作上有很多计划,我必须不断地要求自己努力,去不断地实验和实现它们。”即使再忙,刘索拉也会每年抽空回到北京住一阵子。看得出,她是一个孝顺的女儿。这次回到北京,在演出忙完之后,刘索拉又会陪着母亲住上一阵子,同时也和国内的朋友们聚聚。她在美国居住了那么多年,习惯了美国的生活方式和人际关系,而每次回到国内,她会由衷地感到亲切,因为她说:“我是在北京长大的孩子。”她透露说,她即将在国内出版一部最好的长篇小说。不知道刘索拉这部小说是否能给多年来关心她的读者以惊喜?我默默地在心里期待着能早日读到这部小说,以解开心中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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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f a man does not keep pace with his companions, perhaps it is because he hears a different drummer. Let him step to the music which he hears, however measured or far away.”  -----  Henry David Thorea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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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05-12-11   
盧新華: 我在美國賭場當發牌員的日子


长度 45分钟
“If a man does not keep pace with his companions, perhaps it is because he hears a different drummer. Let him step to the music which he hears, however measured or far away.”  -----  Henry David Thorea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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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05-12-12   
伤  痕 - 卢新华
除夕的夜里,车窗外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远的近的,红的白的,五彩缤纷的灯火,
在窗外时隐时现。这已经是一九七八年的春天了。
  晓华将目光从窗前收回,低头看了看表,时针正指着零点一分。她理了理额前的散
发,将长长的黑辫顺到耳后,然后揉了揉有些发红的微布着血丝的双眼,转身从挂在窗
口的旧挎包里,掏出了一个小方镜。她掉过头来,让面庞罩在车厢里谈白的灯光下,映
在方方的小镜里。
  这是一张方正,白嫩,丰腴的面庞:端正的鼻梁,小巧的嘴唇,各自嵌在自己适中
的部位上;下巴颏微微向前突起;淡黑的眉毛下,是一对深潭般的幽静的眸子,那间或
的一滚,便泛起道道微波的闪光。
  她从来没有这样细致地审视过自己青春美丽的容貌。可是,看着看着,她却发现镜
子里自己黑黑的眼珠上滚过了点点泪光。她神经质地一下子将小镜抱贴在自己胸口,慌
张地环顾身旁,见人们都在这雾气腾腾的车厢里酣睡着,并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刚才的举
动,这才轻轻地舒出一口气,将小镜重新回挎包中。
  她有些倦意了,但仍旧睡不着。她伏在窗口的茶几上还不到三分钟,便又抬起头来。
  在她的对面,是一对回沪探亲的未婚青年男女。一路上,他俩极兴奋地谈着学习和
工作,谈着抓纲治国一年来的形势,可现在也疲倦地互相依靠着睡了。车厢的另一侧,
一个三十多岁的城市妇女伏几打着盹,在她的身旁甜卧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儿。忽然
小女孩蹬了几下腿,在梦中喊着:“妈妈!”她的妈妈便一下子惊醒过来,低下头来亲
着小女孩的脸问:“囡囡,怎么啦?”小女孩没有吱声,舞了舞小手,翻翻身复又睡了

  一切重新归为安静。依旧只有列车在“铿嚓铿嚓”地有节奏地响着,摇晃着。──
那响声仿佛是母亲嘴里哼着的催眠曲,而列车则是母亲手下的摇篮,全车的旅客便在这
摇篮的晃动中,安然,舒适地踱入恍惚迷离的梦乡。
  她仍旧没有睡意。看着身旁的那对青年,瞧着那个小女孩和她的妈妈,一股孤独,
凄凉的感觉又向她压迫过来,特别是小女孩梦中“妈妈”的叫声,仿佛是一把尖利的小
刀,又刺痛了她的心。“妈妈”这两个字,对于她已是何等的陌生;而“妈妈”这两个
字,却又唤起她对生活多少热切的期望!她想象着妈妈已经花白的头发和满是皱纹的脸,
她多么想立刻扑到她的怀里,请求她的宽恕。可是,……她痛苦地摇摇头,晶莹的泪珠
又在她略向里凹的眼窝里滚动,然而她终于没有让它流出来,只是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两只胳膊肘支在茶几上,双手捧起腮,托着微微向前突起的下巴,又重新将视线移向窗
外。
  ………………………………
  九年了。──她痛苦地回忆着。
  那时,她是强抑着对自己“叛徒妈妈”的愤恨,怀着极度矛盾的心里,没有毕业就
报名上山下乡的。她怎么也想象不到,革命多年的妈妈,竟会是一个从敌人的狗洞里爬
出来的戴愉式的人物。而戴愉,她看过《青春之歌》,──那是一副多么丑恶的嘴脸啊!
  她希望这也许是假的,听爸爸生前说,妈妈曾经在战场上冒着生命危险在炮火下抢
救过伤员,怎么可能在敌人的监狱里叛变自首呢?
  自从妈妈定为叛徒以后,她开始失去了最要好的同学和朋友;家也搬进了一间暗黑
的小屋;同时,因为妈妈,她的红卫兵也被撒了,而且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歧视和冷遇。
所以,她心里更恨她,恨她历史上的软弱和可耻。虽然,她也想到妈妈对她的深情。从
她记事的时候起,妈妈和爸爸像爱掌上的明珠一样溺爱着她这个独生女。可是现在,这
却像是一条难看的癞疮疤依附在她洁白的脸上,使她蒙受了莫大的耻辱。她必须按照心
内心外的声音,批判自己小资产阶级的思想感情,彻底和她划清阶级界限。她需要立刻
即离开她,越远越快越好。
  在离开上海的火车上,那时她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瓜子型的脸,扎着两
根短短的小辫。在所有上山下乡的同学中,她那带着浓烈的童年的稚气的脸蛋,与她那
瘦小的杨柳般的身腰装配在一起,显得格外的年幼和脆弱。
  她独自坐在车厢的一角,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没有一个同学跟她攀谈,她也没有
跟一个同学讲话。直到列车钻进山洞时,她才扭头朝上望了一下行李架上自己的两件行
李:帆布旅行袋,一捆铺盖卷,──这是她瞒着妈妈一点点收拾的。直到她和同学们上
了火车,妈妈还蒙在鼓里呢。她想象着,妈妈现在大概已经回到了家里,也一定发现了
那留在桌上的纸条:

  我和你,也和这个家庭彻底决裂了,不用再找我。
                         晓华
                      一九六九年六月六日

  她想象着,妈妈也许会哭,或许很伤心。她不由又想起了从小妈妈对自己的爱抚。
可是,谁叫她当叛徒的!她忽然又感到,不应该可怜她,即使是自己的母亲。
  车上渐渐地安静了。这时,她才注意到周围的同学:有的靠着坐椅睡了,有的在看
书。她对面的座位上,一个年龄和她相仿的男同学,正拿诧异的目光愣愣地望着她。她
有些羞涩地低下头。然而,那男同学却热情地问她:“侬几届?”“六九届。”她抬起
头。“六九届?”那男同学显然有些奇怪:“那──您?”“我提前毕业了。”她说完
这话,明亮的眸子忽闪了一下,仿佛是感谢他对自己关切的询问。而且,瞅这空儿,她
也勇敢地审视了一下这个男同学的容貌:中等的个儿,白果型的白皙的脸蛋,清秀的眉
毛下,一双天真活泼的眼睛。她问他:“您叫什么?”“苏小林。您呢?”“王晓华。”
她回答了他的反问,脸上不由又掠过一股羞涩的红晕。
  听了他们的谈话,几个看书的同学便也插进来问:“王晓华,你怎么提前毕业了?
”她愣了片刻,想随便支吾过去,可她从不会撒谎,止不住红着脸将实情告诉了他们。
她说完,低下头,一种将遭冷遇的预感便涌上心来。然而,同学们却热情地安慰了她。
苏小林更激动地说:“王晓华,你做得对。不要紧,到了农村,我们大家都会帮助你的
。”她感激地朝他们点点头。
  于是,在温暖的集体生活的怀抱里,她渐渐忘记了使她厌恶的家庭,和一起来的上
海同学们在辽宁省临近渤海湾的一个农村里扎下了根。
  她进步很快,第二年就填写了入团志愿书。可万万没想到,因为妈妈的叛徒问题,
公社团委没有批。
  她了解到这点后,含着泪水找到团支部书记说:“我没有妈妈,我已和我的家庭断
绝了一切关系,这你是知道的……”苏小林和其他几个同学也在一旁证实道:“去年,
她妈妈知道她到这儿来后,衣服、吃食寄了一大包,可她还是原封不动地给退了回去。
而且,她妈妈哪一次来信她连书都不看,都是随时收到随时打回的。”“但是,”团支
部书记显出为难的样子,摊开双手:“公社团委接到了上海的外调信,而且,省里一直
强调……”他脸上显出一副哭笑。
  她茫然了。
  大抵到了第四年的春天,她才勉强地入了团。但她的一颗火热的心至此已经有些灰
冷了。
  春节又到了。这是她最感痛苦的日子。一起的青年都回家探亲了,宿舍里只剩下她
孤独的一人。外面,迎春的二踢脚在响,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香,听得见孩子们在
欢乐地跳呵,喊,唱,锣鼓也在“冬冬锵锵”地响。
  虽然节日里,她可以从一些热情地大伯大娘家里获得一点节日的快乐,但一回到空
空无人的宿舍,她便感到有无限的痛苦压迫着她。
  她能获得一点安慰的是,这里的贫下中农是那样真诚地关心她,爱护她,为了她的
入团问题,曾多次联名写信要求公社团委批准,而且,还有小苏经常来看她。他们在几
年的生活和劳动中,建立了越来越深厚的革命情谊。小苏喜欢她那种纯洁、质朴的心地
和踏踏实实、埋头苦干的精神,她也把他看作自己最可以信赖的亲人,常常向他倾吐一
些内心的苦闷。特别是中秋节那天晚上,她和小苏从海边谈心回来以后,更这样想了。
  他们沿着海边走了很久以后,并排在沙滩上坐了下来。在他们面前,月光下,海风
正轻盈地推涌着海浪“嚓──嚓”地朴打着沙岸,送来阵阵海腥味。他们沉默了片刻,
小苏突然问:“晓华,你想不想家?”她愣了一下,抬起头:“不!──你怎么问起这
些?”小苏低了头,缓缓地说:“晓华,我看你还是写封信回去问问,林彪迫害了许多
老干部,说不定你妈妈也在其中呢。”“不,不会的。”她两手搓弄着衣角,痛苦地摇
摇头:“以前,我也曾经这么想过,可是不会的,我听说过,妈妈的问题是张春桥定的
案。不,不会的。”她依旧摇着头。小苏不由叹了口气,忿忿地自言自语道:“毛主席
说过,要有成分论,而又不要唯成分论,重在政治表现,可我们这儿倒好,老子英雄儿
好汉,老子反动儿浑蛋。”
  有些凉意了。小苏不由看了看晓华身上单薄的衣裳,问:“你冷吗?”“不,你呢
?”她抬起头来,深情地望着他,“我还好。”他不由低了头,又静静地望着月光下波
光粼粼的大海,深沉地说:“晓华,你说革命者会是一个丝毫没有感情的人吗?”她没
有回答他的问话,想起自己的一切,止不住心上又是一阵伤痛。小苏扭过头,看到泪珠
又涌在她的眼眶里,便安慰她说:“晓华,不要难过。”可是,他自己忍不住也擦了眼
角渗出的泪珠。终于,他让自己心内久巳积压着的话儿吞吞吐吐地吐了出来:“晓华,
你也没有亲人,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就,就让我们作朋友吧……”“真的?你不──?”
她的心怦怦跳个不停,吃惊地瞪大了含着喜悦的双眼怀疑地问:“真的。”小苏肯定地
点点头,向她伸出了友谊的温暖的手说:“晓华,相信我吧!”她激动地望着他,不由
冲动地扑倒在他的怀里
  ……
  她的脸上重新有了笑容,宿舍里、田间又有了她的清脆的歌声,而且面庞上也有了
微红的血色,更显出青春的俏丽。
  第二年秋天,因为身体不好和工作的需要,她调到了村里的民办小学任教,而小苏
也调到公社工作了。
  一个下午,她在公社参加教育工作会议后,来到小苏的宿舍。门虚掩着,屋里却空
无一人。她从小苏的铺上收起他换下的衣服,准备给他洗一洗,扭头却看到床头柜上的
日记本。她随手拿过来翻着,却看到昨天的日记上这样写道:“……今天,我感到头疼
。上午,李书记对我说:县委准备调我到宣传部去工作,正在搞我的政审。他说,我跟
晓华的关系,县委强调了,说这是个世界观的问题,也是个阶级路线问题,要是还要继
续下去的话,调宣传部的事还要再考虑考虑。我真不明白……”
  看到这里,她竟像木头一样地呆住了。
  她猛然合上本子,旋即离开了那间房子,昏昏沉沉地回到了学校。
  当她躺到自己宿舍的铺上时,她再也止不住伤心地哭了。
  第二天,起床梳洗时,她觉得太阳穴在隐隐作疼,眼眶也鼓了起来。
  吃过早饭,她请了假,到公社找到公社书记,异常平静地对他说:“李书记,我和
小苏的关系从今往后完全断绝了,请不要因为我影响了小苏的前途。”
  这以后,她几乎完全变了一个人,比先前更沉默寡言了,表情也近乎麻木起来。虽
然,小苏为了她而没有同意调县里工作,仍旧那样真情地爱着她,但她对他却有意避而
不见了。
  她现在似乎已经真正理解了她所处的地位和她的身份。虽然她和家庭断绝了联系,
但她是始终无法挣脱那个“叛徒妈妈”的家庭给她套上的绳索的。而且,她也清楚了,
如果她爱上一个人,那么;这根绳索也会带给那个人的。为了这点,也正是出于对小苏
真诚的爱,她觉得自己不应该连累他。虽然她有一种“小叶增生”的胸疼的病,医生多
次讲婚后有可能好,但她现在宁愿牺牲这一切。她已经决定:要永远关上自己爱情的心
窗,不再对任何人打开。
  从此,她只是把自己残存的女性的感情捧献给学校的孩子们。她平时省吃俭用,却
拿出自己津贴费很大的一部分为孩子们买学习用具。晚上,还经常到孩子们家中帮助温
课。她和孩子们之间建立起来的感情,使她暂时忘记了以往的一切。
  又是两年过去了。她的瓜子型的脸盘,随着青春的发育已经变得方正,身体的各个
部位也丰满起来。她已是一个标准的青年姑娘了。特别在粉碎“四人帮”以后,她感到
自己精神上逐渐松了些,于是嘴角有了笑纹。参加群众自发组织的大游行回来后,她感
到自己的心情从来也没有这样激动和兴奋过。然而,当她陷入沉思的时候,脸上仍然挂
着一股难言的忧郁。
  一天,她正在批改作业本,忽然一个教师递给她一封从江苏寄来的信。谁写的?她
纳罕地拆开一看,竟是妈妈写的,她改写了地址。这在以前,她也许会一下把信撕掉,
但现在她却止不住读来下去──

晓华儿:
  你和妈妈已经断绝了八年联系了,妈妈不怪你。在这封信中,妈妈只想告诉你,在
党中央领导下,我的冤案已经昭雪了。我的“叛徒”的罪名是“四人帮”及其余党为了
达到他们篡权的目的,强加给我的,现在已经真相大白了。
  孩子,感谢党中央,我又回到了我原来的学校担任领导工作。但遗憾的是,这些年
我的身体已经被他们摧残得实在不行了。我现在不仅患有严重的心脏病,而且还有风湿
性关节炎。但我还是决心用我最大的努力为党多做工作。
  孩子,我们已经八年多没见面了,我很想去看看你,但我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了,因
此,我盼望你能回来一趟,让我看你一眼。孩子,早日回来吧。
  祝你近好。
                          妈妈
                      一九七七年二月二十日

  她读着手中的信,不由呆了。“这是真的?真的吗?”她的心一下子激烈地颤动起
来。
  晚上,快十点了,她手中还捏着妈妈的来信,她躺在床上看着,想着,恍恍惚惚,
她已经回到家中,推开门,见妈妈正趴在写字台上写着什么,见她回来,惊奇地喊了声
“晓华”便朝她扑过来。她也百感交集地扎在妈妈的怀里。好久,她挣出头。擦着眼泪
问:“妈,你在写什么?”“没,没写什么。”妈妈脸上忽然一阵惊慌,忙去掩桌上的
纸头。于是,她疑惑地一步抢过去。夺在手上看时,上面却分明写着几个大字:“关于
我的叛徒问题的补充交代。”她两眼盯住她,忿忿地骂了声:“可耻!”转身便往外走。
“哪里去?”“你管不着!”可是,妈妈已经抢先一步披头散发地拦在门口了。“啊!”
她惊叫一声,从梦中猛醒,蓦地坐起在铺上,止不住双手按着怦怦乱跳的心。“回不回
去呢?”她有些犹豫不决了。
  直到除夕前两天,她又收到妈妈单位的一封公函,她才匆忙收拾了一下,买上当天
的车票,离开了学校。
  现在,她坐在这趟开往上海的列车上游心情又怎能平静呢?她激动,她喜悦,但她
也苦痛和难过。
  清晨六点多钟,列车冲过春节的晨曦,长嘶一声昂然驶进了上海站。
  下车后,晓华帮一个妇女抱着小女孩出站台并送上了公共汽车,这才背着黄挎包,
拎着旅行袋,赶乘18路电车回家。
  在车上,她望着小时候常走常见的马路和楼房,心跳得异常地快,重踏故土时那种
难以形容的特殊的喜悦布满了她的全身。今天是春节,妈妈在家里干什么呢?妈妈是不
爱睡懒觉的,她一定已经起了床。当她突然地出现在门口时,也许妈妈正背着门吃早饭
呢。于是,她便轻轻地喊一声“妈!”妈妈一定会吃惊地转过头来,“呀!晓华!”而
惊喜的眼泪一定涌在妈妈脸上。
  她这样兴奋地想着,下车拐进了945弄。她数着门牌号码,16号,18号,20号。她
停住了,顿了一下,走进那记忆犹新的暗褐色的家门,按捺着极度紧张、激动的心情,
伸出食指和中指,在门上“的的”轻敲了两下,没有回音。“妈妈还没起床?”她于是
又让手指在门上加重了一点力量。仍旧没有回音。她有些急了,用拳头“彭彭”地叩了
起来。可屋里还是死一般沉寂。
  “你找谁啊?阿姨!”忽然一个小女孩站在她的身后,手里捧着蛋糕,边吃边瞪着
大眼向她。“哦,小妹妹,这屋里的人呢?”“搬走了。大前天才搬的。”小女孩咂着
薄薄的嘴唇说。“搬到哪儿去了?”晓华紧接着问。“嗯……”小女孩眼睛朝上翻了翻,
忽然扭身跑进了屋里。片刻,一个约摸三十多岁的妇女走了出来。“噢,你找王校长。
她搬到816弄1号去了。”那妇女说完,疑惑地问:“你是她什么人?”晓华顿了一下,
含笑对那妇女说:“我找她有点事,谢谢了。”便匆匆走了。
  她找到816弄1号,这是一座新盖的公房。1号房间门口,花盆里栽着一株蜡梅花。
一看这花,她便知道这是她的家了,因为妈妈是最喜爱蜡梅花的。
  黄漆的门也照旧关着。她想起妈妈的身体不好,也许还在休息,便又走近屋门,曲
起手指去叩门。还没敲,却听得2号门前一个正在刷牙的中年人扭过头来,闪烁着热情
的两眼说:“找新搬来的王校长吗?屋里没人。昨天她发病住到医院去了。”她吃了一
惊,忙问:“什么科?什么房间?”“还不清楚。”中年人微微摇摇头。她忙说:“同
志,这只旅行袋先放您屋里一下。”便急火火地往医院赶去。
  因为是春节,医院走廊里空荡荡的。她跑到值班室,一看没人。扭头见前面走廊拐
弯处走来几个穿白衣服的医生,边走边说着什么。她便迎上去问:“医生,王校长在哪
个病房?”一个戴眼镜的瘦瘦的医生盯着她看了一下,像想起什么似的,忽然亮着手中
的纸条说:“哦,正好,你是王效长学校来的,是吧?那好,麻烦你拍个电报告诉王校
长的女儿,这是地址,告诉她,她母亲今天早上刚刚去世了,让她……”
  “什么?什么?”晓华脱口惊叫了一声,瞪直了眼睛。突然,她拔腿就往前跑,跑
了几步却又猛然站住,回过头来用发直的眼神,有些口吃地问:“什──什么房间?几
──号?”仍旧是那个男医生,诧异地朝她挥挥手:“内科2号。往前走,向左拐!”
  她发疯似地奔到2号房间,砰地一下推开门。一屋的人都猛然回过头来。她也不管
这是些什么人,便用力拨开人群,挤到病床前,抖着双手揭起了盖在妈妈头上的白巾。
  啊!这就是妈妈──已经分别了九年的妈妈!
  啊!这就是妈妈──现在永远分别了的妈妈!
  她的瘦削,青紫的脸裹在花白的头发里,额上深深的皱纹中隐映着一条条伤疤,而
眼睛却还一动不动地安然半睁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妈妈!妈妈!妈妈……”她用一阵撕裂肺腑的叫喊,呼唤着那久巳没有呼唤的称
呼:“妈妈!你看看吧,看看吧,我回来了──妈妈……”
  她猛烈地摇撼着妈妈的肩膀,可是,再也没有任何回答。
  许久。当她哭干了眼泪后,她才痴呆似地站起来,望着这一屋的人们。──他们也
都陪着她在流泪。忽然,她在这人群中竟发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中等的个儿,
白果型的、沉着隐重但还带着孩子气的脸和那双显然也哭红了的眼睛。“苏小林!”她
差点脱声喊出来。马上,她就听见她那熟悉的嗓音在说:“晓华,不要难过……”
  第二天晚上,妈妈的遗体送龙华火葬场火化了。回家的路上,晓华带着哭得水蜜桃
般的眼睛,和小苏一起来到了小时候常走的外滩。
  夜已经深了。黄浦江上阵阵吹来冷丝丝的风,她第一次倚持在他的身上走着,让他
那青春的深深的呼吸温暖着自己冰凉的沉重得快要窒息的心。她感激他,当他探亲期间,
听到妈妈已经平反,还特意去看她;而且,除夕的夜里,他又冒着严寒赶到医院去护理
妈妈。想到妈妈逝世前能看到小苏,而且小苏也代她看到了妈妈,她的心里得到了那么
一丝安慰。
  他们在路灯下默默无言地走着。忽然,小苏从身边掏出一本日记本,他翻到写着字
的最后一页,递给晓华说:“晓华,这是妈妈前晚写下的。”她急忙接过来,借着淡白
的路灯的光看妈妈的熟悉字迹:

  ……盼到今天,晓华还没有回来。看到小林,我更想她了。虽然孩子的身上没有像
我挨过那么多“四人帮”的皮鞭,但我知道,孩子心上的伤痕也许比我还深得多。因此,
我更盼望孩子能早点回来。我知道,我已经撑不了几天了,但我还想努力再多撑几天,
一定等到孩子回来……

  她的眼睛模糊了。她猛然挣开小苏的胳膊,登登跑到江边。她伏在江岸边的水泥围
墙上,痴痴地望着江面上繁星般的灯火,望着灯光下微隐微现的江面……
  好久好久,她抬起头来。她的苦痛的面庞忽然变得那样激愤。她默默无言地紧攥着
小苏的手,瞪大了燃烧着火样的眸子,然后在心中低低地、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妈妈,亲爱的妈妈,你放心吧,女儿永远也不会忘记您和我心上的伤痕是谁戳下
的。我一定不忘党的恩情,紧跟党中央,为党的事业贡献自己毕生的力量!”
  夜,是静静的。黄浦江的水在向东滚滚奔流。忽然,远处传来巨轮上汽笛的大声怒
吼。晓华便觉得浑身的热血一下子都在往上沸涌。于是,她猛地一把拉了小苏的胳膊,
下了石阶,朝着灯火通明的南京路大步走去……
                          选自《短篇小说选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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