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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转贴]我爷爷的故事 作者: 老五道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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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03-03-11   

[转贴]我爷爷的故事 作者: 老五道口

我爷爷的故事 (1)

回京城辦了點俗事兒。沒成想碰上了老家來的些遠親。平日是不來往的。我想
那還不都是些鄉下人﹐大概沒什麼好說的。不免出來應付幾句。當然人家也就
要誇上我兩句﹐無非是有出息不辱家風之類的話。其實按我現今的身份可是大
大辱沒了家風的。有位上年紀的說便把話頭轉到了我爺爺的身上。大家不免
又是一陣唏噓。 我沒見過我爺爺﹐只是聽老輩兒人說了不少他的事兒。我知道
我爺爺和紅高粱裡的“我爺爺”不一樣。人不一樣﹐命不一樣﹐死法兒不一樣﹐
子孫后代自然也難一樣。 紅高粱裡的“我爺爺”整個兒一混混兒﹐不算是老成
人。勾引女人不說﹐還在高粱地裡種野種兒﹐往人家酒缸裡撒尿﹐和土匪動刀子。
那是個渾不吝的主兒。不過就這種混混兒前些年也吃香了一陣子﹐他們在小說
和電視劇裡時不常地出現﹐ 光膀子那樣兒﹐汗臭都能竄出屏幕。還別說﹐
愣就有人靠寫這個和演這個出了名兒立了腕兒。結果鬧地現而今講精神文明的
大街上混混兒時隱時現的。當然滿街撒尿的還不多﹐只是說話那勁頭兒老是往
混混兒那兒靠。看來這精神文明要抓好也真不易。 當然﹐混混兒也有混混兒
的骨氣﹐紅高粱裡的“我爺爺”最後還能和日本鬼子拼一把。你要說他有多少
覺悟﹐那一準兒是瞎掰。他 篟塈膩s壇子衝向鬼子的時候能想到解放全人類﹖
他的見識也出不了那幾個山粱。但是喝了尿酒的人就還有那個血性。你鬼子來
為非作歹﹐他就能捨命跟你拼。他混混兒也是中國人呀。咱共產黨就是靠這樣
兒的才打下了天下。這點兒你說不服吧﹐還真不成。可靠這種人管天下也沒多
大戲。 我爺爺就不一樣了。和混混兒是兩路的人。就是閻王老爺分冊子也不能
把這兩位分一塊兒去。我爺爺是上過大榜的。一輩子有過三次。第一次是大清
國的榜。那是最風光的一次﹐也是唯一能留給後人看的一次。如今北京國子監
裡的進士碑上還留老爺子的名兒呢。看那些百年來被風吹雨打和現代化酸
雨腐蝕了的石碑﹐撫摸那些斑駮的字痕﹐我總是想﹐為什麼文革時這些碑還
沒都被砸光了呢﹖難道真有上天把他們的名字留下給後人嗎﹖君不見頤和園佛
香閣智慧海的佛像﹐下面幾層的都被紅衛兵敲去了面目﹐可是上面的佛頭像還
是那樣居高臨下平靜地看那些下面往來的眾生。

我爷爷的故事 (2)

我爷爷不太迷信。没听说过当年家里设佛堂,去庙里进香什么的。只是听说老
爷子信命。我猜这和他的经历不无关系。我爷爷当官之前的经历和戏里的包公
很像,少年丧父丧母,由哥嫂抚养成人。嫂子就是嫂娘。每次听裘盛戎和李多
奎唱的赤桑镇就想起我爷爷来。老包的一声嫂娘让我每每听来心酸。人家说朝
鲜电影>让人下泪,我看远不如赤桑镇。至少我们家特爱包公戏,
爱屋及乌,连包公的电视剧都喜欢。虽然我爷爷没象电视里的包公脑门儿上多
长一只眼,按练功的说法儿也就是天目,也没象戏里的包公那样把自己嫂娘的
亲儿子给铡了,但走的路子到是挺象的。

据说我爷爷那辈儿老家在陕西。黄土高原加穷山恶水。要是想出头,就只有读
书一条道儿可走。三秦大地原是出读书人的地方。历史上的豪杰也多了去了。
我爷爷和哥嫂一家家境虽不富裕,却也能过得去。有几亩薄田,平时有几个短
工帮衬。按今天的话说也就是小康而已。土改时化成分也就是一般的地主。不
像我的一个老姑,嫁的是南陂张家,那才是大恶霸地主,其程度估计和刘文彩
有一拼。我爷爷打小知道读书用功,先中举人再中进士,殿试高榜点的探花。
按理说头甲前三名该是皇上亲点。可那时的皇上已然退居二线,在赢台上苦苦
地思念他的心上人儿珍妹妹。老佛爷养心殿里黑灯瞎火老眼昏花地朱笔一划拉,我
爷爷就成探花郎了。

我爷爷有两房太太,一正一副,或说一正一偏。按现在的讲法儿是包了个二奶。
我爸就是二奶生的。看来再饱读诗书求新变革,在这条儿上也还是不能不按祖
制了。搁到现在要不是不准包二奶,谁不想弄个二奶包。有法还管不住呢,更
何况那时候就兴这个。也难怪他,为了子孙兴旺,生育上要多快好省。所以八
个子女有七个是差不多大小的。没有个三房两房的,这事儿还真办不成。只有
我爸爸是后来捡的捞儿,和老大差上了十几岁。不过两房相安无事,从没听说
闹过别扭。后来原配过世,我奶奶由二奶扶了正,成了唯一的夫人。也没听说
老爷子再要纳妾。我爷爷虽是旧学出身却不守旧,八个子女都读新学。老姑九
十多的人了,还能画石膏素描。小时候我玩扑克牌,老姑说是派斯牌。到后来
学了英文才知道老姑说的是英文PASS。那时候电台里还没有英语广播讲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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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03-03-11   
            我爷爷的故事 (3)

中榜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正所谓十年寒窗。我爷爷读了不止十年的书。从六岁进学到
中进士,应该有二十几年。听说我爷爷是六岁启蒙。那时我祖爷爷还在。虽说祖
爷爷只个是秀才,可在当地也算是有学问的了。为了让这个孩子有出息,特地从外
面请来个师傅。请师傅是门儿学问,那可不能象现在请家教那样,看见电线杆子上
的小广告就一通电话拽过去。那样找来的八成是歪瓜裂枣只想挣钱的主儿。那时候
师傅想挣钱也得经过考试,可也不能象考GRE那样儿坐上几个小时填那些个窟窿眼儿。
中国人会来这套,事儿办的体面又能见真本事。师傅到家里来第一天,进了门后先
是客套话,茶水自然是不能少的。饭菜厨房具已备下,只是先不做。要等师傅考过
了再做不迟。少叙片刻,再添茶,同时家人端上朱笔和书一部。祖爷爷就说:先生
用茶,再请您圈点几笔。这圈点里面学问大,古书是无标点的,师傅的水平就看圈
点的功夫。标点圈不对,这文字就通不了,书也就没法儿读。所以圈点书是考师傅
的好法子。 要是现在给我一部古书来圈, 非圈成驴唇对马嘴才算完事儿。诸位要
有不服气儿的我给您一章圈圈试一试。再说厨房里的人就等老太爷的笑声,只要一
笑,那就开灶。意思就是师傅请到了。据说家里这么折腾了四五回,老太爷才笑。
全家这才跟着吃了顿儿好的。开始我爷爷无非是由先生教识字而已。书也离不开三
字经,神童诗和弟子规什么的。大点儿后就进县里的学堂,开始讲正经货,四书五
经和桐城派姚鼐的古文词类纂,当然师傅的水平自然又高了些。

十来岁那年老太爷过世,太夫人早已先他而去。这样我爷爷就靠着哥嫂抚养成人。
学着戏文里的词儿把嫂子叫成嫂娘了。二十几年过去,我爷爷已是成年人。先是中
了举人。家里着实高兴了一阵子。哥嫂做媒为他取了个媳妇儿。我估计两人肯定没
见过面儿。洞房花烛夜才知道对方是不是双眼皮儿。这家虽然是成了,可业尚未立
呢,我爷爷就打算考个功名回来报答哥嫂。平日读书为主,闲时帮人鉴定古董字画。
陕西那儿一锄头下去就能刨出点儿东西,找他来鉴定的人慢慢多起来。家里的日子
也更好过些。

这年我爷爷打算进京赶考,家里准备好了盘缠,打了个包儿,和县上的几个学子搭
伴儿进了京。到了京城几位学子住在离国子监和孔庙不远的地方。准备考试前去那
儿讨口井水喝。据说喝了孔庙井水就能中榜。甭说,这一看就是举子们瞎编出来的。
我就不信把红高粱里的“我爷爷”弄那儿喝口水也能中榜。您就是给他灌下去一桶
水,他也还是中不了,他还是抱尿酒桶子的命。我爷爷没和他们凑热闹,虽是头一
次进京,一人儿却扎进和平门外琉璃厂旁边的小店儿里住下了。上半天儿温书,下
半天儿在海王村那儿逛书店和古董店,和那些倒腾古董的混在一起, 也认识了几位
鉴定专家,没想到这交情打这儿开始就是几十年。我爷爷这么做一是有放松的意思,
二来时想长长见识。要是考不上呢,回去还能做这个买卖。

我爷爷在京里潇洒这会儿,家里可是如坐针毡。哥嫂不说,就说我大奶奶吧,整天
忙活,给我爷爷做了两身新衣裳和两双新鞋,单等发榜高中,让他回家能穿上新装
美一美。可开场考完,头榜下来就没我爷爷什么事儿。眼看别人敲锣打鼓的,由县
上派人去家里道喜。自家这边儿就冷清了许多。大奶奶脸上的笑纹也没了。哥嫂厚
道,说下次再考。可大奶奶已然耐不住性子,把个新衣服全都撕了个稀烂,我估计
能当墩布条儿了。红红绿绿的肯定还挺有色彩。现而今闹行为艺术的大概就是这样
儿。又过了两天,眼见这事儿就过去了,家里也渐趋平静,没成想又听见锣鼓喧天
地响了起来。家里人还以为是谁家取媳妇儿,开始没太在意。可耳听得这锣鼓就朝
这边儿过来了,走在前面的呲着大牙那个笑啊,离着老远就双拳拱过头顶,仔细打
听才得知我爷爷又殿试高中,被御笔点了探花。全家高兴自不必说,大奶奶那儿慌
了神儿,央求哥嫂千万别说撕衣服的事儿。哥嫂说咱们给探花郎做新的。看来这行
为艺术还不能瞎搞。还是要分时间和地点对象的。

世间的事儿原本无常,这等喜事儿在当时谁都想要的。搁在我身上也放不下,也得
争上一争。所以一般人练不成这功那功的,他心里有俗事儿啊。人人都是争着抢个
功名。上重点中学您不争行吗?上大学您不争行吗?出国不拼命考GRE行吗?考试是
什么?就是竞争嘛。 对了,出国可以另辟稀径,闹个政治避难,说是受了迫害什么
的,那样可能不用争了。可是有谁知道这到后来就是福是祸呢?今天是好,明天就
可能是坏。不论您练功还是争功名,眼前的东西都不可能准确地告诉您后来的命运。
告诉您这个功名以后能要您脑袋,您还想要么?可那时谁又能想到后来的世道变迁
呢?命,这就是命吧。我爷爷后来就信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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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03-03-11   
            我爷爷的故事 (4)

八国联军打进京城那年,我爷爷正放外任在大成县。自打我爷爷中了进士后就留在了
京里当个翰林院编修,和现在的社科院研究员差不多。这是没什么油水的差。比
不得现今的研究员,还能出去山呼海哨地一通乱侃,挣几把咨询费什么的。编修编
修,就是一边休着去,没干头儿。我爷爷只能先把老婆接来,省得平日太闷。哥嫂
还要留在陕西照顾家里的事儿。趁这闲功夫,我爷爷便成了琉璃厂的常客。原本就
懂行,再加上勤快,不久就收了不少典籍字画。没过两年,大成县的知县出缺,也
就是鞠躬尽瘁在任上了,我爷爷正想出京,就托人走动一番,去大成县当了个父母
官儿。我爷爷当了官,也就把嫂娘全家都搬了来。家也就从此安在大城,打那儿以
后我们家说起老家就都说是大城了。陕西老家便不再提起。

大成原本是普通的县城,比不上江南富庶之地。但在北方也算是不错的了。守着白
洋淀那块儿水,还能差得了哪儿去?可是那地儿还有另一层优势,内务府总管李莲
英就是大成人,他的兄弟和侄子还在老家给他留着条后路呢。特别是这个侄子,李
总管就视之为亲生。李总管隔三差五就往老家送东西,慢慢的大家都知道他家里有
好玩意儿。所以大成和别的府县还是稍有不同,说透了无非就是多了条通天的路子,
有事儿能多个照应。当然,老爷子也得多少照顾李总管的家里人,特别是他的侄子。
两家少不了要走动走动。面子上的事儿是不能缺了的。

现而今知道大城的人不多,可一提起大成是李总管的老家,大家就便噢地长应一声,
好像我们老家沾了李大总管的光儿。这二年闹的清宫戏多了,李总管的那张脸老在
银幕上变来变去地晃悠,一会儿胖一会儿瘦,一会儿老一会儿小,连大导演张艺谋
都要串一把过过太监瘾。可就是没怎么听他们提起大城的事儿。到如今说起老家还
得捎带一个太监才行。听说前两年县里有人提出发挥太监优势,靠太监文化招商引
资和搞活旅游。我就纳这个闷儿,这靠太监怎么个招商法儿?难道还要弄出几个新
太监不成?想必县里抓的强奸犯没法儿处置,干脆骟了完事儿,让他们发挥点儿余
热。想起这些个怪事儿来便郁闷的紧。

我爷爷在大成没两年就赶上八国联军杀进了京城。太后老佛爷和皇上西行避难,也
就是慈禧西行那个电视剧说的那段故事。刚出京城怕不安全,老佛爷一行还是微服。
等到了我爷爷那边的地面儿,才稍微消停点儿。州县府衙不免要黄土铺路,隆重接
驾,招待随行人员。什么水产土产的都往桌子上招呼,吃得那帮人都忘了自己是逃
难的了。要是那时有个桑拿卡拉OK什么的,保准儿照练不误。当然三陪也肯定少不
了。

等老佛爷到了大成县正赶上天儿黑,我爷爷除了安排正常的吃住以外就没再给别的
招待,连黄土铺路这项都省了。我爷爷还真没那个胆子跟老佛爷对着干,只是看着
当时的情势实在不是铺张之时,而且皇上和太后还是微服,也没有打听前面的接待
工作是怎么搞的,便全都从简了。您想想,大黑天儿的还铺什么黄土啊,黄的看着
也是黑的。可谁知道国家都到这份儿上了,他还就有多嘴挑刺儿的主儿。估计是受
了点儿委屈的王公大臣,和前面的比较一下发现档次降了,鱼虾见少见小,馒头倒
是见多见大,就搬出制度来叽哩刮啦的一通白活,说我爷爷违背朝廷祖制,对太后
皇上大不敬。“传大成知县”一声儿吆喝从后堂传到院子里,再从后院儿传到前院
儿,前院儿再传到前门儿,我爷爷就这么被传进去了。我爷爷官儿小,看着王爷大
臣们跪在前面义愤填膺的,头顶上的花翎直颤悠,他只有旁边跪着哆嗦的份儿了。


和在养心殿里点我爷爷探花时一样,还是黑灯瞎火的,老佛爷坐在炕上喝着茶,不
紧不慢,心里盘算着。这老太太一辈子都是盘算过来的。到了这份儿上也不能不盘
算。她那儿品茶不要紧,我爷爷气儿都喘不上来了。那感觉和蒸桑拿差不到哪儿去。
没成想,老佛爷喝完了一碗儿茶才开口,说是如今国难当头啊,节省是好事儿,一
切就从简了罢。说完了低转头来对我爷爷说:你会过日子啊。我爷爷听到这句话才
喘了口大气儿。顶子上的花翎也跟着颤悠起来,不知是激动的还是吓的。我爷爷没
被参倒,老佛爷回京后也没忘了他,我爷爷因祸得福升了官儿,调到户部任侍郎去
了,也就是现今的财政部副部长。想想看,由县团级直升到副部级,也算是风光了。


老佛爷眼尖,看中我爷爷会省钱。想来那时的大清国的钱都快赔光了,得找个会省
着过的才行。可我爷爷再会省也没多大用。大清国没过多久还是完了。不过听了老
人们说的这事儿,我打小对那老太太也没什么坏的印象。老觉得她挺通情达理的,
不象宣传的那么坏。看了那个亿万富姐儿演的老佛爷,我就觉得根本不是那么回子
事儿。还有,据说老佛爷说话前喝的茶是李总管送上去的。我就说平时我爷爷关照
他家里人也不能一丁点儿用不管吧?保不齐李总管早就老佛爷耳边吹过风儿了。我
爷爷后来也是这么个想法儿。就凭这个我爷爷从此后对李家也是能帮就帮。只是他
家的侄子实在不争气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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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03-03-11   
            我爷爷的故事(5)

我爷爷在京里当官儿也没多久,大清国就完了。我爷爷属於会省不会挣的主儿。可大清
的气数儿也就到此为止了,您就是把雷锋搬去当皇帝,他也省不出大清国的命来。这就
说明一个道理:省钱省不出家业,要富裕就还得去挣钱,去争一争。个人如此,国家也
一样。我说这话人家练功的肯定得骂我不教人学好。可大夥还记得文革那时候儿整天提
倡节约闹革命和艰苦奋斗的事儿吧?雷锋那双袜子要补三次才算完。要按他那个法儿过
日子,下岗的肯定更多。针织厂全关张,下岗工人都改行上街补袜子得了。可见这农村
包围城市力量之强大,影响之深远。农民意识就是厉害,进了城了也还是改不了。弄得
国家到了七十年代末才明白,敢情这省着过也能省出毛病来。

民国来了,我爷爷就成了前清的遗老。张勋折腾了一场复辟,不少遗老全都出动,想过
把复辟的瘾。好多人还一直留着辩子,这会儿到真派上了用场。我爷爷没去凑热闹。想
去也不成啊,辫子已经没了。我估计老爷子那时候的发型从前面看一准儿象毛泽东,从
后面看那就肯定象那个F4了,后面的头发能盖住后脖梗子。革命军中马前卒邹容就是那
派头儿。当然说话不能是那种娘娘腔,倒是李总管和那四个小孩子的说话腔调儿接近些。
时局乱,我爷爷把我奶奶和孩子送回了大成老家。自己在京里当个教书先生,另外继续
玩他的爱好,字画和古董。等到袁大头登基的时候,他就更是个看的主儿了,想插手也
没他的份儿。我爷爷是瞧准了,这世道肯定是变不回去的,得走新道儿。

从我爷爷这儿开始,我们家算是从农村户口转成了城镇的。可意识里农民的气息还是挺
厚重。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多捞实地,这和下棋的道理一个样儿,捞了实地再图外括发展。
大清完了可我们自家的产业比从前又大了不少。按土改的话说也就是靠剥削又多霸占了
些田产。大奶奶在家和哥嫂把家管的不错,我爷爷就在京里安心教书。教着教着,就教
出了师生恋。俄国十月革命那年我爷爷纳了个二奶,也就是我奶奶。我奶奶大家闺秀,
也是大清遗老的千金,只是过了二十还没嫁人才让我爷爷捡个便宜。开始是给这家里的
几个孩子讲学,人家比我爷爷有钱,看我爷爷是探花,这银子给的也多。我奶奶的爹见
我爷爷老单身一个就试探地问了问这事儿,我爷爷也就顺水推舟了。我爷爷的想法儿简
单,就是想子嗣上旺些,因为大奶奶那儿生了一儿一女没下文儿了。对方看中了我爷爷
的人品厚道,虽然年纪大了点儿,可这探花的头衔还有点儿用。现而今风水回转,老夫
少妻的事儿又多起来了。甭管是普通姑娘还是体育影视明星,都趁着自己的年轻和名气
先嫁给有钱的再说。大街上常看见老巴喀嗤脸的侉着个小妞儿,走的都是这路子。

我爷爷取我奶奶和上回哥嫂包办的不一样,这回是先看见了我奶奶的双眼皮儿的。说起
师生恋这段儿,那是另一篇言情文字,这儿就不多说了。只是听我奶奶讲我爷爷就摸过
她手上的镯子两回,算是传情了吧。要是放在我身上,早就一把搂将过来了。这点儿我
没继承我爷爷的基因。我奶奶进门时手上就是带了那对儿我爷爷摸过的翡翠镯子,绿绿
的透着生灵气儿。也怪,我爷爷一直子嗣不旺,我奶奶进门就生,子嗣上立马也不觉得
那么单薄了。

人家说乱世搞收藏,那年头我爷爷的古董字画和典籍的收藏也见长。自己和二夫人在京
里长住,大奶奶倒是也心安地在家国日子。隔些日子就来走动走动。两房相安无事。单
从这点儿来说,我爷爷和刚解放那时进城的农村干部基本上是一个路数,家有糟糠,外
有知音。一切好像挺平静,日子也挺滋润。除了跑琉璃厂,我爷爷还时常半夜猫在旁边
儿的椿树胡同余叔岩的宅院外面听余老板吊嗓子。余三爷吊嗓子有一绝,非得半夜三更
抹黑儿起来吊。唱老生的还要吊青衣和花脸的嗓儿。而且是先吊青衣再吊花脸,最后才
是老生。外行的听了准以为是仨人儿一块儿练呢。戏瘾这么大,现在说起来我爷爷也算
是个追星族了。余三爷就是那年头的天皇巨星啊。

孙中山在京病逝的那年,大奶奶也得病过世,二奶就转正了。我爸爸随后就出生,家里
的八个子女到此也收全了。按理说这人生的棋走到这份儿上就该收官了。衣食无忧,还
能怎么样不成?可这命就非不让您消停。我爷爷也逃不过这一劫。九一八事变后情势又
不稳,我爷爷想来想去,决定还是回乡下老家好。这下子户口又转回了农村去了。卖了
劈柴胡同的房产,带着我奶奶和孩子就回了大成,在乡里过起乡绅的日子。又过了几年
就有了七七事变,整个华北都是日本人的势力范围。老爷子这回是没法儿躲了,只盼着
咱这大成别出大事儿就行。可谁也没想到我爷爷的后半辈子还就被这小鬼子给毁在大成
了。 我爷爷第二次上的是日本人的榜。那年鬼子来了进了庄, 倒是没平原游击队的的
音乐伴着。可枪和刺刀还是大大的有。这时老爷子在家已经闲赋多年,守着自己的产业
过日子。我爷爷没抱着个酒坛子冲向日本鬼子同归于尽。老家那儿不产酒,也没他什么
机会。就是有酒坛子也未必抱得动。可死的机会到还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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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  发表于: 2003-03-11   
            我爷爷的故事(6)

七七事变一爆发,我爷爷首先就赶紧把家眷安排到了南方。家里的三个姑娘都出嫁了,
是人家的人,自己不能再管。大伯得病已过世,三伯早就在上海做古董生意,正好
是个安身的地儿。我爷爷就安排几个儿子带着男男女的去了上海。家里就留下我二
伯和我爹陪着我爷爷和奶奶。二伯为人特象我爷爷,俩字儿,厚道。我爹还小,奶
奶舍不得他离开。况且我爹从小就不好带,怕出去给家人添麻烦。还是让老爷子在
家管着点儿多识两个字儿吧。再有, 二伯膝下无子女,二婶儿正好家中能照顾我爹。
这几口儿人加上三个佣人,大宅院儿就立刻冷清了许多。县城的街上也不似往日那
般热闹。空气中弥漫着不安和紧张气氛。

终於有一天日本鬼子进了城。您别说。队伍还挺整齐。领头儿的骑着高头大洋马,
士兵带着战斗帽儿,帽子后面有块布挡着后脑勺儿。我小时候上幼儿园玩打仗那会
儿,只要轮到我当鬼子兵,我就把手绢儿用帽子加在后脑勺上,也不管上面有没有
鼻涕嘎蹦儿。所以小时候老以为鬼子的那块布就是擦鼻涕用的。队伍是整齐了,马
头也高了,可怎么看他们都象是水泊粱山好汉王英的队伍。我二伯这么说的。

鬼子也学粱山的那套,进城先贴出安民告示,号召大家恢复生产建设和买卖,然后
才搞搜查。大户的自然跑不掉。这天就敲到我们家的门上来了。鬼子敲门那不叫敲,
那叫砸。大门儿嘎支支一开,就呲溜呲溜的进来几个鬼子兵,背着三八大盖儿,枪
显得比人还长。这院子大,小鬼子一时找不到北了。我爷爷把他们让到旁院的书房。
不知道这领头儿的鬼子是叫松井还是叫鸠山,反正肯定不是杜秋,估且叫他鸠山吧。
没辄,我知道的日本名儿跑不出电影和样板戏里的那几个。这鸠山愣了一下儿,这
才歪着那两条罗圈儿腿跟着我爷爷进了书房。

一进书房鸠山就更傻了眼。这书房四面墙有三面是顶着房顶儿的书架子,上面的线
装书排的满满当当。书房的地是发亮的大青砖。鬼子的皮鞋踩在上面各登各登地响。
书房中间儿一条大红木长案,上面铺着毡布,毡布上压着是宣纸,纸上的墨气儿还
没退,上面是一副对联:秋从夏雨声中来,春在寒梅蕊上寻。板桥的句子。砚盒还
开着,墨香满屋。鸠山围着书架子各登了一圈儿,又扒着书案瞄了几眼,然后露出
大牙嘿嘿了两声,又哟西了两次就扭头儿走了。我爷爷这会儿就是没带大清的顶戴
花翎,不然又非得颤悠起来不成。鬼子走了,我爷爷就把这副联儿裱好挂在正堂的
立轴山水两边儿了。

我爷爷觉得这关八成儿是过去了。可心里刚踏实下来没两个礼拜,鬼子就又来了。
这次不同,砸门声儿变成了啪啪的声儿。好象这次鬼子学会用大门上的门环儿了。
仔细一听,拍门声儿里还加混有中国话。嘎支支大门又一打开,这回和上次不一样,
没什么呲溜呲溜地往里窜,门前倒是站了一溜儿, 没看见带枪的。中间儿的那位是
个上了年纪的,穿的是西服。我爷爷和二伯一出来,这眼前的一溜就又都矮了一块,
我爷爷一看,对面儿的全都九十度的鞠躬,嘴里还都叨叨着日本话。我二伯也跟着
鹦鹉学舌来了句:狗哈腰,狗砸你妈死。

中间的那个上年纪的先开口:没想到侍郎先生在此隐居,我们曾有过见面的。要不
是偶尔出点儿语法错误,您还真以为他是中国人呢。这时候旁边的一位开了口,这
个可真是个中国人,带着保定府的口音,他解释说,上次来的鸠山看见了我爷爷的
书房,知道我爷爷是个有大学问的,没敢造次,特别向上级做了报告,山下先生就
特地从北平赶来拜访。事后一打听,原来我爷爷的书房真把鸠山给镇住了。他看了
那个派头儿,知道我爷爷不含糊,当时就没敢怎么样。忙不及地回去报告了上级。
这次来的山下在大清朝时就当驻华外交官,大概在什么场合上见过我爷爷。我估摸
着不是催着要赔款就是把中国的古董往日本搬的主儿,听说了我爷爷的情况就敢紧
跑来做工作了。另外,他还专门挑了个保定府的翻译。这翻译是个留日的学生,今
天说来也是个海龟,或者叫xxxx也行。据说长的特象沙家滨里的刁德一。可这小子
没回来为祖国做什么贡献,倒是跟着鬼子做起了帮凶。说起这事儿我就老想不通,
怎么有人就老愿意往日本跑。闹得我但凡遇见留日的海归我都觉得他们象刁德一。
有回碰到个在日本关西上了几年学的家伙,张嘴就说自己说的是地道的关西日语。
看那架势,只要你要说他爸爸可能是日本人,丫肯定也就乐得改日本人的姓。 京油
子,卫嘴子,保定府的狗退子,这小刁干这行儿还真合适。

我爷爷这次没让他们进书房。 这次人多了,就都进了正堂。一进门儿就看见那副对
联儿高挂在墙上。山下看着对联儿好一阵子,然后才开口:郑板桥的诗句好的。看
得出,他懂中国的玩意儿。说完就坐在了对联儿下面的太师椅上了。估计山下也是
王英的亲戚,上了太师椅,两脚够那青砖地就费了劲。我爷爷坐了另一张。二伯站
在我爷爷边儿上,刁德一站在山下的另一边儿,这会见外宾的架势就拉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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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发表于: 2003-03-11   
            我爷爷的故事 (7)

我爷爷看见人坐齐了就扭头对我二伯说:上茶吧。二伯答应了一声儿就往外走。快到
门口儿了,我爷爷又补了一句:上我那高的。二伯脚下停了半拍,答应了一声儿才
迈步出堂屋进厨房里分附佣人准备。各位可能要问这高的是什么?我爷爷平日里喝
茶有个讲究儿,专门儿让三伯从江南掏换来的雨前新茶,然后加上当年白洋淀嫩莲
子的芯儿。这莲子芯儿得从莲子里面掐出来,跟没泡的茶叶儿一般大小,奔儿绿,
每个盖碗儿里放上七颗,漂在水上,煞是耐看。可就是有一样儿,特苦。但苦里又
透着茶的香气儿。所以, 这玩意儿一般人是不喝的,就是喝了也明白不了其中的味
道。家里人只是听老爷子说这茶败火。

茶上来了,我爷爷抬手让茶并带头儿一只手拿起茶碗儿,大拇哥和小拇哥卡住盖碗
下面的碟子,无名指贴住了碗边儿,食指和中指压住碗盖子,碗边儿和碗盖子之间
留一条小缝儿,茶水就得从那儿出来进嘴。轻轻品了一口,胡子动了动, 我爷爷就
把杯子放回到桌子上。山下也不含糊,用同样的方法也喝了一口,没动声色地也把
茶杯放回桌子上。其他人按日本方式两手捧杯都喝了一口,二伯说当时眼见就有咧
嘴皱眉的。

茶喝了,山下就开口了。无非是老朋友多年没见之类的话。我爷爷也没明白什么时
候和他成的朋友。说了一会儿,山下一招手,刁德一就递上来一卷儿东西。山下说
这是他近日访到的一幅字,请我爷爷给看看真伪。刁德一拿住了上边儿,山下起身
双手拿着轴慢慢把字展开。我爷爷赶紧掏出花镜带上,凑到跟前儿去看个分明。看
了字, 又看了章,看完章,再看纸。几分钟没动静,可心里却暗暗说:好东西啊!
董其昌的真迹,错不了!我爷爷看得出神儿,山下的眼睛可早就不在那字儿上了,
俩贼眼轱碌碌地转,不时地看看老爷子的脸色。

我爷爷看了一阵子,摘了花镜,冲着山下说:你得了件儿好东西啊。山下得意地笑
了笑。然后非常诚恳地说:侍郎先生的眼力我是不怀疑的。要是您喜欢,那我就送
给您啦。说着转脸儿看了一圈儿在座的其他人,又扭回头再盯着我爷爷。那些人也
就都跟着附和起来。数那个刁德一最来劲儿,立马就把字卷好送到我爷爷面前。按
常规,我爷爷是绝不夺人之美的。一般拍电影话剧什么的,都是要让主人翁表现出
一副不受利诱的劲头儿。演主角儿的都不免要嘴一撇,然后斩钉截铁地说:不用。
可我爷爷显然不是上电影的份儿,他盯着那幅卷好的字好一会儿,就伸手从刁德一
那儿接了过来,然后探过身子冲着山下说:那我就收下了?随后转手就把字交给站
在一边儿的二伯。山下马上显出了极兴奋的样子,有点儿忘形,小身板儿直了直,
看了看他带来的人,又看了看我爷爷,两脚踩着太师椅下面儿的横楞儿欠了几下子
屁股。

我爷爷看了看在座的人,也把身子直了直问道:山下先生一定是有什么事儿吧?山
下忙解释说没有特别的事情请我爷爷出来做,只是皇军在这里帮助中国人和大日本
一起建立大东亚共荣圈,要在这片儿成立一个维持会,需要我爷爷这样德高望重的
人来当会长,而平日的事务是不劳大驾的。我爷爷笑了笑回答说这个不妥。他自己
是前清遗老,和革命党不沾边儿,民国以来就没干过什么公职,政务这些事儿和他
根本不搭杠儿,请山下先生还是找现政府里的人更合适。他们可是更有影响力。山
下身子又探了几探,看着我爷爷继续做他的政治思想工作。他说我爷爷的威望和才
识大家都知道,只有他才能担当此任。我爷爷端起茶碗说:喝茶, 请喝茶。喝了口
茶放下茶杯,他又接着再次推说自己是个谈古行家论今门外汉的人,没用的,担不
起国际合作的重任,抛头露脸的事儿就更做不来了。看我爷爷一口咬住不答应,山
下也就没再往下说什么,把话题又转回到了书画上。我爷爷看他不提这个话头儿,
自己也就不再往那儿扯。刁德一还在那儿起劲儿的翻译,怕随行的日本鬼子听不懂。
二伯说他那翻法儿简直就是嚷嚷,声儿特大。后来等到我刚工作那会儿,也出去做
过几次翻译工作,发现大声嚷嚷是有优势。哪怕就是没听懂,只要您翻译的声儿大,
那懂的人心里也犯嘀咕,一准儿觉得自己的耳朵听差了。所以我就觉得那小刁可能
跟本就是在那儿瞎编,只是山下没法儿捅破这层儿罢了。

接着又聊了一会儿,山下便起身告辞,免不了又是一番点头哈腰。不过我二伯倒是
没再说狗砸你妈死。我爷爷送走山下关上门,长叹了口气说:这不算完呢。看着大
伙都瞧着自己,他就说:别愣着啦,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去。临了嘱咐我二伯,把那
幅字儿收好, 那是中国的玩意儿。

天儿黑的时候,我爷爷一个人还在自己的屋里闷坐,二伯轻轻推门儿进来说黑爷来
了。我爷爷站起身问:黑爷?怎么进来的?二伯说:还好,这次没穿夜行衣翻墙登
高上屋顶儿的,今儿是走的正门儿,连咱家那斑驹子也牵回来了。 我爷爷一边儿往
外走一边儿说快请进堂屋啊。到了堂屋里,看见黑爷已经站在门前等着呢。见我爷
爷过来,黑爷就一抱拳,然后一只大手扶托着我爷爷的胳膊肘儿就进了堂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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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楼  发表于: 2003-03-11   
            我爷爷的故事(8)

黑爷是江湖上的人,原本和我爷爷是不沾边儿的。从不知道黑爷叫什么名儿,也没人理会
这个。就象文革那会儿打架要报名儿一样,什么西四小白龙,矿院小五,地院二包子之类
的,没人知道也没人关心他们的大名儿是什么。不象是水浒里的李逵说出山东及时雨然后
还能说出宋公明仨字儿,其实有及时雨就足够用了。

黑爷这名儿在那片儿叫地挺响。生长在白洋淀一带,黑爷水性好先不说,还打小在别人那
儿学了一身武功,拳脚功夫和攀墙上房都是把好手儿。二十郎当岁的时候当了兵,跟着队
伍到处跑。队伍里结识了几个好弟兄,大家都推他当老大, 少不了有割手指头喝血酒的
事儿。队伍在北京西山一带那会儿,当地有人知道了他的名声,就来找他帮忙除掉一个土
匪头儿。这土匪头儿在当地是一霸,和队伍里的师长打得火热,鱼肉乡里的事儿就干地多
了,民愤不小。可是别人拿他没辄,不敢动他,有人就想起了黑爷。黑爷这人心地实在,
禁不住别人煽活,来人一看那架势,就火上浇油,把那个土匪说的比座山雕和许大马棒还
都坏上几十倍,可有一件事儿倒是一点儿没造假,就是那家伙出门八台大轿。这儿说的八
台大轿可不是八个人抬着一个轿子,而是八个老婆一人儿一台轿子,这土匪头儿自己骑马
走前面儿。黑爷听了冒火,答应下来这事儿,连把兄弟几个都没告诉一声儿,就自己一个
人儿动了手。瞅准了一个机会在山上打了个伏击。看那八台轿子在山路上拉得远了点儿,
保镖分散,就开了枪。黑爷功夫好枪法也好,一枪就把那家伙脑袋穿了个眼儿,那八个婆
娘立马成了极据魅力的寡妇。七十年代在温泉那儿割麦子的时候,当地上了年纪的老农还
记得这码子事情。可是没人知道是黑爷干的了。

事情过后时间一长,风声儿就慢慢透了出来,黑爷没法儿再呆在队伍上,就一个人儿离队
回了老家白洋淀。黑爷回家后开始只是替人干点儿跑跑腿儿的活儿,拉个货,跑点儿差什
么的。世道乱,人家就找他当镖爷押货跑买卖。慢慢的黑爷就拉起了自己的镖局,生意也
就做开了,又把队伍上的几个兄弟也叫了来一块儿干这营生,道上也就都知道了黑爷这块
牌子。鬼子来的前两年,我爷爷有回有几件儿值钱的玩意儿要从京里琉璃厂取回来,就差
人送信儿给黑爷,请黑爷亲自走一趟。黑爷回话说白天忙完了傍晚亲自上门拜访。可那天
等到老阳儿真的落了山,也没见黑爷的影子。一直到天儿漆黑掌了灯,我爷爷还在堂屋里
坐等。又过了一阵子就听见院子里啪啪两声巴掌,然后有个底气儿十足的声音说:黑爷拜
访探花老爷子。二伯出去一看,黑爷一身短打扮站在院子当间儿。对襟儿大扣袢儿的黑褂
子,灯笼裤脚儿在脚脖子上扎的严严实实,礼服尼面儿的千层底儿鞋,脚面上露着的那块
白袜子在黑夜里就格外显眼。二伯问:您打哪儿进来的?没听见人报啊。黑爷一听嘿嘿了
两声说:我这是蝎了虎子扒墙头儿,露一小手儿,打旁院儿翻墙上房过来的。这是让老爷
子瞧瞧,我押的活儿没错,他老人家尽管放心。

把黑爷请进屋, 我爷爷给他上菜倒酒,喝的是衡水老白乾儿。黑爷痛快,吃完一摸嘴说这
就动身。我爷爷让二伯把家里的两匹马牵出来让黑爷挑一匹。家里养的两匹马是为了跑乡
下用的。爷爷常带二伯去乡下看看住那儿的嫂娘。老哥哥去世后嫂娘就和儿子在乡下过。
年纪大了,不再想也不方便往县城走动。这两匹马就当脚力给家里人使唤。这斑驹子是幼马,
比黄膘马小几岁。两匹马各有千秋。黄膘马二十里地的路跑起来没的比,一口气能奔完。斑
驹子不同,那是百里地一个速度,四条腿儿节奏感强,不抢那个先。要说这斑驹子是埃塞厄
比亚练长跑的,那黄膘马就是那迈克强森了,属於短跑类型的。黑爷提着马灯围着两匹马绕
了两圈儿,说京城路不近,就借您这匹斑驹子吧。跑过的码头多,人家黑爷眼力就是不一样。
另外这斑驹子灰白色的毛加上些深色的点子,看着有股子神气劲儿,配上黑爷的一身黑打扮,
那就得用时下小孩子们的流行语:酷毙了。果然,黑爷后来的差事儿都没出丁点儿差错,我
爷爷有了这么个朋友就一高兴把斑驹子送给了黑爷,也算是英雄配宝马了。打那儿以后,我
爷爷来往京城的事儿就都交给了黑爷。

黑爷进屋坐定,我爷爷就问是什么事儿非得大夜里的还跑一趟。黑爷说是还马来了。大家不
免一愣,这马是送给黑爷的,从没说过要还回来的话呀。黑爷解释说,送货的事儿干不下去
了,前几天的几个买卖都砸在日本鬼子手里,被扣了几次,赔了钱不说,砸了牌子。如今进
京的活儿也差了,别人也不敢再随便给他活儿做。心里觉得窝囊,干脆不干了。眼看这斑驹
子用不上了,索性还给本家儿。我爷爷探了口气沉默半晌儿才又问他下一步有什么打算。黑
爷凑过身子压低了声儿说他要进淀子。我爷爷明白他的意思,就没再追问细节。瞧这意思黑
爷是想拉枪杆子钻白洋淀打游击了。

送走黑爷后没两天,山下的请柬就到了家,名目是请当地的名人撮一顿。谁都知道还是那维
持会的事儿。不去是不行的了,人家红灯记里的李玉和都能演一出赴宴斗鸠山,我爷爷这么
个老头儿能有多大脾气?也只好去吧。礼尚往来,我爷爷也写了幅字儿带去给山下。

我爷爷的故事 (9)

请客这事儿是不能让客人觉得拘束的,地点要对路子。这山下在中国混了那么多年,
这点事儿还能不懂?他就特地在城里的老字号饭馆子摆了两桌酒席,把这些遗老遗
少们就都招呼到那儿去了。鬼子懂中国人的规矩,先吃一顿儿,喝两口儿,然后拉
你下水。这办法儿肯定在别处管用过,要不怎么在这儿又用呢。再看看改革开放这
二十年,日本人在中国做生意,请客吃饭上是最舍得的。五星级酒店里经常看见九
十度鞠躬的日本人和挺着肚子的中国人。这方面西洋鬼子绝对是比不了。来的 这些
名人都是馆子的常客,进门儿就不感陌生。可看见单间儿里那些穿军装的鬼子,这
些秀才举人和民国官员们心里都不免有点儿发毛。特别是那李总管的侄子,这次也
在座,他自打进了屋儿,那眼神儿就没能集中看过一个地儿, 落座的时候就赶紧贴
着我爷爷坐下了。山下肯定也知道他的出身,不然也不会让他来这儿凑分子。

大家坐定后山下先致词,还是大东亚共荣圈和中日亲善的话,然后才说希望在座的
各位带头儿,为中日友好发展做出积极的贡献。翻译还是小刁的活儿,依然在那儿
嚷嚷。山下讲完,端起酒杯敬酒。小刁则不失时宜地对我爷爷说:您老来讲几句吧。
我爷爷站起身子把带在身边的字儿从一旁拿了过来。李总管的侄子赶忙把椅子往边
儿上挪了挪,让出点儿地方。我爷爷说上一次山下先生来访送了幅字,这次我回赠
一幅自己写的,和董其昌是没法儿比,可是字数比那幅要多点儿。说着就把字展开。
山下这时忙站了起来,想看看这字究竟是什么内容。

打开卷好的纸,大家看到的是一篇行书。我爷爷乃旧式文人,诗词书画是没的说,
特别是他的书法,经历了几十年的磨砺和钻研,已经是炉火纯青。我爷爷小时候大
字从颜鲁公的自书告身入门儿,那就象练武功的内功,这肘腕儿上的劲力就先打了
个磁实。鲁公的自书告身那是兵临城下时的产物,他在任平原太守时赶上安史之乱,
当时是“河朔尽陷,独平原城守具备”。唐玄宗开始不明战况,在京城里捶胸顿足
地哼叽“河北二十四郡,无一忠臣耶?”等到颜真卿派人报告独平原巍然屹立,这
才盛赞其忠勇。您想想,这城外敌人大军围着,城里鲁公那誓死御敌和临危不惧的
劲儿全都用在字上,那是什么劲头儿?从这篇入手习字是规规矩矩的正道儿,早早
晚晚儿能写出个走正道儿的人来。不像我小时候好高鹜远,上来就照猫画虎地描那
个兰亭,结果到后来这字儿怎么看都象西门庆和高球的花拳绣腿。习过自书告身,
我爷爷又翻回头来究其根本,临摹魏碑,劲力之上又加了些运笔的讲究儿。基本功
完成后,才开始习兰亭,摹百家,对右军的圣教序情有独锺,反复研习,那个劲头
儿和我们现在上网着迷的程度没两样儿。时至老年,则极偏爱鲁公的祭侄文稿,称
其成就绝不在兰亭之下。我爷爷的字到上了年纪后就特象文徵明的行书了。

字打开了,我爷爷就阴阳顿错地背了起来:今有一人,入人园圃,窃其桃李,众闻
则非之,上为政者得则罚之。此何也? 。。。。。。墨子的非攻上论,四百二十九
字,字字不差。这墨老先生一辈子讲两条儿,一是相互爱护,二是别打仗。非攻这
篇说的就是他的非战思想。上论讲攻之不利,下论讲攻之不义。我爷爷那儿背的来
劲儿,小刁那儿就彻底歇了菜。估计这小子肯定是念书不行,家里没法儿办才把他
送到东洋留学,混个洋学位回来蒙事儿。眼下海龟成群的往回游,爬回了岸上,保
不齐就有和小刁一样的主儿。小刁翻 不出来,别的鬼子就老扭着头看他,小刁有点
儿急,手就老捏那个茶碗儿,脑门儿上也就开始发亮闪光儿了。

山下听着听着这脸儿就有点儿不对劲儿。在座的其他秀才举人们脸也就跟着变了。
大家都是念过旧学的,墨子的这篇一定少不了,谁都明白了这幅字的意思。
背了小半篇,我爷爷停下来看看众人,把字卷好递给山下。山下还是不动生色地把
字接了过去。又招呼了一圈儿酒,山下这才开口说侍郎先生的字好,但是诸子百家
皆源于老庄,还是老庄的无为是最高的境界啊。我爷爷就回了一句:日本强大了,
应该效法老庄无为才能更上一层楼。而中国百年积弱,不宜以老庄为本呢。山下无
话,这酒也就吃得尴尬起来。最后山下说他要离开此地,过些时日再回来拜访,维
持会的事儿由那个鸠山负责,要在座各位不必再推辞。

回家后,我爷爷吃了碗炸酱面,便又掌灯习字。这时大门儿又被敲响了。这次敲门
声儿不一样,一听就是用手指头弯起来磕在门板上的,声儿特小,但是夜里还是能
听地真真儿的。还是二伯开门,来人一进来就回身把大门给掩上了。等他再回身儿,
二伯才看清是李总管的侄子。

两人进了书房,我爷爷放下笔问他有什么事儿。李总管的侄子就说他实在不能出面
干这个维持会的差使,不能和这些有身份的人混在一块儿,而且他现在是天天睡不
踏实。我爷爷说大家都一样,没有谁能睡地踏实。李总管的侄子央求我爷爷在鬼子
那儿说说,别让他再去搀和这码子事情,他根本不是那料。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个布
包儿,放在案子上说,这是当年他叔叔从宫里弄来的两块上好的鸡血石,您留下刻
两块闲章得了。我爷爷说这话我可以替你说去,可东西你得带回去。听了这话,李
总管的侄子忙不迭地谢,两块石头扔下就往外走,拦都拦不住,生怕我爷爷再改口。
我爷爷望着他的背影儿消失在黑洞洞的院子里,才转身把灯挪到手边儿打开了那个
布包。最后一层布刚打开,这眼前就是一亮。灯下看去这石头的颜色和那刚杀完鸡
滴在装盐水的碗里的鸡血一模一样儿,鲜亮的扎人眼。两块石头原是一块儿,从中
间竖着一刀切成两瓣儿就成了一对儿。我爷爷摸摸石头的表面儿,叫过二伯说:这
东西不能白拿,东西我收了,明儿一大早儿你把钱送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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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楼  发表于: 2003-03-19   
            我爷爷的故事 (10)

周瑜叹人有旦夕祸福,孔明则说天有不测风云。说白了就是一个字:命。您赶上了
就是您的了。想和命去挣巴挣巴,那能有戏吗?该是你的它就是你的,跑不掉,也
躲不开。这前两天还是人家的座上客,可没过两礼拜,我爷爷就进了鬼子的大牢了。

这天上午象往常一样,我爷爷书房里看书写字,我奶奶在屋里做些针线活,家里其
他人在忙自己的事儿。就这功夫只听得大门咣铛一声儿被撞开,进来了一队鬼子兵
和几个汉奸,小刁也跟在后面。不由分说就把我爷爷从书房里给揪出来,全家人都
吓地是目瞪口呆。我奶奶搂着我爹站在院子的角落里,几个佣人围着他们站在那儿,
有的手上还沾着活了一半儿的面疙瘩。二伯上前刚要问问,带头儿的鬼子一把就推
了二伯一个趔且,哇啦哇啦喊了几句押着我爷爷就往外走,有几个汉奸去马厩牵了
那匹斑驹子。小刁倒是什么都没翻译,这架势也不用翻译了。全家人急得抓了瞎,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全都没了主意。二伯想了想,还是得去求人先打听到底是怎
么回子事儿,然后再想办法。忙活了大半天,一直到了傍晚,二伯才找到了小刁,
就拉小刁进了一家馆字。这办法和现在一样儿,求人办事儿,先吃喝了再说。

还没坐定,二伯就问这到底是怎么了,说拿人就拿人也不给个说法儿啊。小刁把单
间儿的帘子下了才压着声儿开口,说是他也不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只是听鬼
子在那儿吵吵地说一辆运军火的车被劫了。我二伯一听就急了,赶紧说我爷爷这大
门都不出的,根本没离开过家,他上哪儿去劫军火啊。再说了,让他去劫他都不知
道从哪儿下手。小刁说没人说老爷子自己去劫,他诸葛亮劫曹操的粮草也是羽毛扇
子一摆,支使关长赵马黄去呀。日本人说的是老爷子幕后操纵。我二伯说他能支使
谁啊?您看我象不象?还有,您可以去家里看看,翻翻我们家有没有军火。我们家
里除了这厨房和掌灯的家伙用火,就再没旁的火啊。小刁又说,您家了那几个人儿
啊,就是借你们仨胆儿也不敢干这事儿。二伯赶紧说这不就结了?那日本人抓他一
个老头子干嘛呀?小刁低声儿问我二伯:黑爷知道吧?我二伯一听这话就是一愣。
小刁告诉二伯说别人通风儿说这军火是黑爷劫的。这黑爷前些日子去过你们家,这
黑爷的马不就在你家里拴着呢么。我二伯听了这话,俩手就在胯上搓开了。二伯回
家把这事儿跟我奶奶一说,大家都觉得老爷子绝不会沾这事儿的边儿。我奶奶也不
知道该怎么办,大家都是干着急。

我爷爷在大狱过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儿就被提去审问。进了屋门儿抬眼看见那鸠
山坐在中间,旁边儿坐着那个在家里拿人时领头儿的那个鬼子,小刁坐在桌子另一
边儿。小刁翻译的架势这回倒是合了时宜,声儿大,更显出是审问的劲头儿。可这
问的内容让我爷爷跟本摸不着头脑,什么勾结土匪,打劫军火,一直问到黑爷的事
儿,我爷爷这才听出了个大概。马上解释了一番和黑爷的关系,又说黑爷的马原本
是自己家的,后来黑爷还了回来,打那儿以后就没听说过黑爷的消息。鬼子听了就
拍桌子,说我爷爷不讲老实话,黑爷的藏身之处我爷爷一定知道。我爷爷苦笑着说
就是把他杀了,他也说不出这黑爷在哪儿啊。鸠山一听也急了,说给你几个钟头,
不说就拉出去枪毙,然后就把我爷爷又扔回了大狱。

过了没一会儿,那个领头儿的鬼子又来了,小刁陪着,身后还跟着俩汉奸手里提着
个罐子,瞧着有点儿象午饭。进来不由分说,俩汉奸就把我爷爷按在地上,鬼子大
声儿喊了一通,小刁再用中国话喊一遍,意思说我爷爷要是不说就马上死拉死拉的。
我爷爷挣扎着说死了他也是不知道啊。我敢肯定,他那声儿绝对没有红灯记里李铁
梅的声儿那么嘹亮硬气。小鬼子从一个汉奸手里接过罐子照我爷爷的脸上就浇。直
到这会儿我爷爷才知道这罐子里装的是辣椒水儿,不是送给他的午饭。人的头仰在
地上,这辣椒水儿就往鼻子里灌和眼睛里流。老爷子一辈子没受过这份儿苦,忍不
住了就大声叫了两声儿。鬼子一看他叫,就再往嘴里浇。我爱吃辣的,平时偶尔有
个辣椒籽儿进了鼻腔都得一把鼻涕两把泪,您想想这灌辣椒水儿的感觉能是人受的
吗?这事儿还算人干的吗?

这大牢是前清就有了的,我爷爷往这里面判过罪犯。可没想到今儿他自己也折在这
里面了。这牢里有不少刑具,老爷子判案用没用过大刑我不知道,可辣椒水肯定是
没有用过。灌了一阵子看见我爷爷只有喘气儿的份儿了,鬼子就回头走了。扔下我
爷爷在牢里。到了晚上,人就开始吐,恨不得把前两天鬼子请客时候吃的东西也都
吐出来完事儿,可见这鬼子请的饭是不能白吃的。我想这意思和当今差不多,日本
人请吃饭还是不会白花钱。从小听了这个道理,到如今我也就从没吃过日本人请的
席。

忍到了第三天,我爷爷这儿是在牢里受罪,家里那儿是急得团团转。二伯四处求人,
可鬼子的事儿谁能管得了啊。二伯还得去找小刁。这回小刁说您也别请我了,这事
儿还得看老爷子。现在只有一条路能救他,那就是答应成立维持会的事儿,劫军火
的事儿就可以缓了。我二伯赶忙就托他去和老爷子捎个话儿说别再顶了,胳膊扭不
过大腿,先答应下来再说吧。然后二伯就忙着回家跟我奶奶说事情有救。


小刁的话马上就捎到了,可是等了半天儿鬼子看我爷爷没反应,干脆把那几个遗老遗
少一起拉来陪灌。这回大牢就更热闹了,那叫唤的声音都慎人。大概这些人也不明白
他们和劫军火有什么关系,单看那劲头儿, 就和文革中陪斗的架势一模一样。这回
就差老虎蹬没用了,要不我爷爷就真成了红灯记里的李玉和。我爷爷扭头儿看着那些
穿长袍的乡亲受罪,实在也是没法儿再看下去了,一咬牙就答应说成立个维持会帮忙
查查。这样儿鬼子才把我爷爷他们放出来,出了大牢的门儿,我爷爷跟大家说,这事
儿还得靠大伙儿帮衬,连累大家啦,然后才回家。当晚一家人团聚,悲喜交集,我爷
爷老泪纵横, 一夜不住地叹气,谁也不知道他当时想了什么。事后打听, 这事儿有
三个版本。一,真是黑爷劫了军火。二,鬼子丢了军火但不是黑爷干的。三,压根儿
就没这码子事儿,全是鬼子编的。

过了几天,维持会成立,我爷爷当了会长。鬼子的大榜也跟着出了,红纸黑字儿,看
着还挺喜庆。这会儿山下又来了,当着我爷爷的面儿开口骂了那个鸠山一通,然后给
我爷爷鞠躬道歉。戏演到这份儿上,谁心里都明白。还别说,这城里的维持会一成立,
乡下各地的维持会也就都跟着冒了出来。五十年代初镇反运动我爷爷被抓去枪毙的时
候,头条罪过就是带头当汉奸成立维持会。命里这道坎儿是躲了今儿躲不过明儿。我
觉得我爷爷要是知道后来这么个死法儿,他当时能不一头撞死在大牢里?

我爷爷的故事 (11)

我爷爷从没想到他老了还能有机会上个日本人的大榜。可这第二次上榜就没人敲锣
打鼓送喜报了。自打这会长当了以后,一切就好像又回到了常态,连斑驹子都又给
牵了回来。家里暂时平静,我爷爷仍然每天读书写字,据说他的字儿就是从那时候
开始象文徵明的了。我奶奶仍忙她自己的事儿,无非是针线活儿和管教我爹,然后
有空儿也陪我爷爷去城外转转,人要是老在家就会憋出毛病来。可是我爷爷出门儿
甭管见了谁的面儿都不象从前那么从容自在。鬼子倒是没食言,日常的事儿的确不
找我爷爷,可告示一出,那上面儿就有老爷子的名儿。记得当年北京枪毙罪犯时,
告示一出,法院院长的名儿就在那上面签着,挺神气的。可我爷爷的名儿是在维持
会的告示上,我爷爷他能神气的了吗?鬼子要的就是我爷爷的这个名儿。我小时候
和人家打架打输了,下次和人家见面儿时候的感觉估计就和我爷爷看见那告示的感
觉一个样儿。可我小时候那是打输了心里不服,不知道我爷爷是不是也那样。

几年时间就过去了,我爷爷奶奶又老了,我爹却长大了。可是家里人说他也是那会
儿变得不听话,专和家里人对着干。我爹后来说,他就是觉得我爷爷不该当那个汉
奸,心里就是老想离开那个家。有回三伯从上海回来,家里大人关上门儿在屋里说
了一夜的话,我爹就躲在外面偷听了大半夜。三伯先是讲外面的精采世界。我爹人
在乡下呆久了,没处去见过市面,听起来就什么都是新鲜的。三伯的意思是日本人
在这儿势力太大,希望老爷子和他一起干脆跑上海租界去算了,那儿多少安全点儿。
我爷爷说在家住习惯了,出不了远门儿,不想去上海。况且嫂娘还在乡下,年龄大
了,明显的也没几年了,他不能扔下嫂娘一走了事儿。三伯听了这话就说那就把我
爹带走,让他去读新玩意儿。这回 我爷爷倒是痛快地答应了。大概我爹太闹,家里
没法儿容他,再要不就是老爷子想让这个老疙瘩出去见识见识。老爷子这么一决定,
也就决定了我爹的命运。此后,这世上又多了一个真正的坚定的共产主义者,四十年
代上海学生地下党就出了一个活跃的支部,我爹的支委里还出了个后来的外交部长。
可到了五十年代,中国也多了一个右派,文革时 还成了继聂元梓之后贴出第二张大字
报的主儿。这是后话,留着慢慢说吧。我就觉得,这后来的事儿都多少和我爷爷的决
定有关系。没他那个决定,我爹还不知道走什么路呢。

我爹就真的这么跟着三伯走了。家里更空,更寂寞。奶奶倒是老惦记着儿女们。好在
二伯在家撑着,这家业得有人操持不是。二伯就骑着斑驹子常往乡下的庄子上跑。一
是照顾家产,也就是田地,收收租子,雇人在田里干活。当然少不了要给鬼子纳粮。
这鬼子吃地多,逼地也紧。在中国杀人放火也得吃粮,还是中国的粮。我爷爷只能在
自己能力范围内尽力维护乡亲们的利益,不让鬼子逼得太紧。他的意思是这会长当了
就不能白当。后来说起这些,老家来的人都说老爷子真是为乡亲们着想啊。

赶上三夏大忙,二伯就得在乡下住上些天。抢收庄稼的时候就得做些好的给抗活的人
吃。那时候没龙虾和象拔蚌,也就是大锅的炖肉,锅面儿上漂着一层肥油。那时候干
活儿的人就认这个,看见肥油才认为本家儿是大方。馒头管够不说,每天晚上还得来
点儿高烧。这可不是打摆子发高烧,高烧其实就是低档次的高度白酒。一口下去从脑
门儿到膀胱就全通了。一天下来,吃饱了肚子再来几盅下去,倒下就睡。第二天就恢
复精神气儿, 下地接碴儿练活计。这种做法儿在当时也算普遍,我们家可能更大方点
儿罢了。这就使我想起文革时候的笑话,说是有个学校请个老农来忆苦思甜,老农就
说地主可狠啦,平时就给点儿窝头和馒头加咸菜,只有三夏大忙才给点儿酒肉。校长
一边儿听了不对劲儿,就忙着过去提醒说,大爷您讲那个最苦的时候就行了。老农啊
了一声儿又眨眨眼说,最苦啊?噢,那就得说那六十年代困难时期喽。校长晕菜。那
时候我就知道,老农说的大概不会有错,我们家就是那样啊。

这天二伯忙完了乡下的事儿就打马往回走,眼看天儿黑了下来,就想抄个近道儿,在
庄稼地里切了个小路。边走边唱着桑园会,“秋胡打马奔家乡,行人路上马蹄忙”。
到了一片地头儿正唱地来劲,就见前面噌噌跳出几个人影儿。走在前面的一个大喝到:
此山是我开, 此树是我载,要想打这儿过,留下买路财!我三伯吓了个灵魂出壳儿,
心想,这不是评书里程咬金的词儿吗?难道我走到瓦岗寨了不成?可这周围也没什么山
和树啊。二伯哆哆嗦嗦下了马,拱手说:各位好汉,您要什么我都给,行行好,放了我
吧。我家里有老爹老娘,这可不是说书的词儿,这是真话,我要编瞎话儿天打雷劈!话
音儿没落,就听后面有个带底气儿的声儿出来了:哎呦,二爷您别发这誓啊,我还不知
道您家里有谁啊?接着就是一阵哈哈大笑。听了这声儿,二伯才两腿站稳当。只见黑爷
还是一身儿黑打扮儿,腰里别着两把盒子枪拱着手就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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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楼  发表于: 2003-03-19   
            我爷爷的故事 (12)

家里人这两年虽说没见过黑爷的面儿,可事儿也听了不少。什么抢枪夺粮的,传着传
着这黑爷就成神了。在老乡看来他就和封神演义里的神仙们没两样儿,会那个地遁
法,神出鬼没,劫了东西就溜没了影儿。黑爷闹得鬼子实在没法儿,专门儿出兵抓
过几次,可总是在淀子上抓瞎。这比那美国B-52炸拉登还要命,就算您能精确制导,
可让您用那玩意儿打个蚊子下来也还是不灵。这几个人儿来无踪去无影,淀子又大,
钻进去就没了影儿,不是说抓就抓得到的。除非按六七十年代的法子,来个填湖造
田运动,用不了几年准能把黑爷逼着离开那儿不可。

大成往东走到海边儿就是塘沽,往西不远就是这白洋淀。从白洋淀往西那就是保定
府,从保定再往南就是地道战里那个高家庄了,大名叫焦庄户。反正那带出土八路
和黑爷这路子的人,而白洋淀就在这一带的核心位置上。白洋淀水面儿大不说,淀
子上的苇子到了夏天比人都高,密密的看不透里面的动静。蓬船一撑上了水面儿,
站在船头放眼望去就是一片绿,水连着苇子,苇子连着天。风从水面上过来,听不
到水声儿。虽说是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可那苇子的清香是一股一股地往鼻子里钻,
还没等你发感慨,苇子就又抢你前面儿起舞弄姿,那沙沙的声儿听起来特能让人安
神,甭管你有什么烦心事儿,到了那儿就都能给忘个一干二净。淀子上不光是水,
也有陆地,就象是小岛一样,岛上也有渔家,那儿的人就靠淀子吃饭,打鱼,卖苇
子叶和莲子,卖虾米皮和野鸭蛋做的咸蛋,然后出去换粮食吃。反正是守着淀子不
担心过日子,吃饱肚子绝对是不用发愁的。

黑爷靠的就是这淀子,也就是建立了自己的根据地,然后时不常出来搅和几下子。
今天出来正准备活动,没想到碰上我二伯,两人自然高兴,就钻进玉米地里聊起来。
黑爷近来挺忙,除了劫鬼子的东西还干他的本行,押送东西。这会儿押送的都是秘
密活儿,躲着干的,其中不少是抗日队伍用的药品。说到药,黑爷就问二伯能不能
帮忙弄点儿,秦晋一带的八路挺需要,他在京里和天津都有关系,只是自己不方便
跑,只要把药弄出城到乡下庄子上,那就是他的地盘儿了。二伯说老爷子前些日子
一直说要回京里看看朋友,说不定顺便能帮他一把,老爷子有这个维持会长的头衔
儿还方便点儿。等忙过了这阵子,他亲自陪老爷子一起跑一趟。黑爷高兴,就说事
儿成了后定有筹谢,二伯说那可就见外了。黑爷还是嘿嘿了两声儿也就没再说什么。


三夏一过,我爷爷就还真和二伯去了京津。老爷子听我二伯说了黑爷买药的事儿,
也事先做了点儿准备,带上必要的文书以便遇到盘查时好用。按我爷爷的主意,要
先去北京看朋友,等回来的路上去天津办货,这样儿一来,带着药走的路程就短了
些。

爷儿俩进了京城就先去拜访朋友,可一打听,除了个别的能真正闲在家,其他人也
都是各走各的路了。有的跑到大后方去避难,有的也在日本人的高压下挂着个名儿
留在京里,还有个别的跑到满洲去续前清遗梦。老朋友相见都是脸对脸儿的叹气。
二伯怕我爷爷太过伤感,就缵搭我爷爷去琉璃厂逛逛,他清楚老爷子去了那儿,就
忘了不痛快的事儿了。

这天一大早儿,爷儿俩出了西四牌搂儿的旅社去外面吃了早点,无非是豆汁儿和果
子什么的,然后又遛达到劈柴胡同的老宅瞄了一眼就叫了辆洋车奔了琉璃厂。我爷
爷是想看看过去进京赶考时认识的老人们还在不在,另外瞧瞧有什么好玩意儿没有。
先在几个书店里看了一圈儿,然后就迈步进了西街一家卖碑帖和文房四宝的店。当
年我爷爷在京里当官儿的时候,就是这家店的常客。进了门儿见只有个小夥计坐在
柜台后面。小夥计看见有人进来,忙起身相迎,张罗倒茶。我爷爷进店扭头儿看了
看四周,这样子倒没怎么变。三面靠墙的架子上还是摆满碑帖,可外面儿的柜台上
有大摞大摞的宣纸,生宣熟宣分着摆开,旁边有个砚台研好了墨,几支笔架在一边
儿,准备着为买主儿试纸用。这些过去没有,想来是生意不好新加的货,纸墨笔砚
总有人要用的。另外一边儿的柜子上放着几块砚台。

我爷爷一看这小夥计是新人儿,就客气地说:小掌柜有好玩意儿从后面儿拿出来让
我们看看?小夥计看了看我爷爷和二伯一眼说:我们这儿的东西都在这儿了,您随
便瞧,想看什么我给您取下来。我爷爷又打量了小夥计 一番就说:有苏黄米蔡的行
草就拿几件儿来看看吧。小夥计答应了一声儿回身就去架子上取东西,这时候我爷
爷就抬头看了二伯一眼,二伯也没说话。俩人这儿等的功夫,我爷爷就拿起几块砚
台看了起来。小夥计眼力劲儿也不差,抱过来几本帖子放在我爷爷面前的桌面儿上,
一边儿摊好一边儿说他们这儿有几块好端砚, 老爷子是不是要瞧瞧。我爷爷看了看
小夥计抱来的帖子,随手翻了几下儿,就对小夥计说:把你的端砚拿来看看吧。小
夥计应了一声儿就从另张台子上取来两块砚台。我爷爷带上花镜又接过砚台,把木
盒打开放在桌子上,就仔细地看起砚台来。小夥计一旁赶紧就说:这是真正的老坑
儿,您看看这颜色儿,太阳下冒蓝光,还有这条金丝儿,正在墨池中间儿斜着,多
好看。我爷爷笑了笑说:小掌柜,您这是块好东西,老坑儿也是没错儿,可还不是
上品。您这金丝儿要是在反面儿也对着来一根那就不一样了。还有,这水纹儿还差
了点儿啊。正说着,打门外进来一位上岁数的,听见我爷爷这么说就赶忙接过话喳
儿说:好眼力!您这是行家。说着走近前来,他再一抬眼就不禁出口惊呼:这不是
探花老爷吗?什么风儿把您吹回来了呀?我爷爷也忙起身笑着还礼。这进来的正是
店东家,我爷爷和他的交情已经有年头儿了,这些年老没见面儿,猛一看就有些认
不出了。老哥俩见面儿自然少不了先说说这些年的经历,然后老东家就转身对小夥
计说:你就别在这儿给我现眼啦,玩端用歙,探花老爷不是玩的主儿,你赶快从后
面儿把那块歙砚给取出来。小夥计忙不迭地答应着去了后面儿。

原来这买东西也得会买才行,进门就翻架子是翻不出好玩意儿的。店里有好的也不
会放在外面儿,外面儿是卖给不懂行儿的主儿,真正行家要的是店里后面藏的东西。
我小时候学会了这招儿,七十年代中到琉璃厂碑帖店也这么干。您别说,那时候还
有些老人在,我就学我爷爷的口气要苏黄米蔡的行草,人家还就真从后面抱出来一
大堆放在桌子上。不过态度可就差了,没人上茶,就是一句:慢慢看吧。就再没人
理了。大冬天的就听着屋子中间炉子上那把大铁壶的盖子被热气儿顶地啪啪地响。
店里的俩老头手插在棉袄袖口儿里站在窗前,两眼木讷地看着外面儿空荡荡的街道,
无言。

回过来再说我爷爷这儿和老东家聊着,小夥计已然从后面取来了那块儿歙砚,老东
家接过砚又递到我爷爷手中。我爷爷先掂了掂砚台,然后看看反面又看看正面儿,
老东家一边瞧着,不插一句话。这才是会卖东西的主儿,绝不能象今天去商店里试
衣服,试一件儿衣服有仨妞儿在一边围着不停嘴地在那儿做工作。我爷爷把砚台举
在阳光下晃晃,又仔细端详了一番就对二伯说:给东家拿钱吧,这块东西我收了。
转身对老东家说:这东西好就好在这牛毛纹的纹路,金星眉子双面全,块儿不大,
可份量压手啊。听了这话老东家就哈哈着说:这块石头找对主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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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楼  发表于: 2003-03-19   
            我爷爷的故事 (13)

京城盘桓了几日,我爷爷就和二伯出京下天津卫。心中有事儿,一路上不免心里犯嘀咕,
可俩人儿谁都不提这当子事儿。爷儿俩都不是干这种事儿的人,生怕捅搂子闹出事儿来,
哆哆嗦嗦地下了火车按黑爷的指点到了租界区里面一条僻静的街上,找对了门牌上前敲
门。大铁门上有个小方孔,打里面露出四分之一脸,一只眼往外看。

说到这儿让我想起十年前我去天津买VCD的事儿。 我也是经人指点到天津,找到一个居
民楼,上了四层,认准门户敲门。一个安全窗口儿拉开,露出一块儿冒油花子的脸,接着
听见一声问话:您了找谁?分贝不高频率高的女音儿。我就按介绍人说的答到:找四姐。
又听见问:找四姐干嘛?我就答:买魏西地(VCD)。那女的就说:您找错了,这儿没VCD!
我赶忙说:是二姐让来的。小窗一关,就听里面有下链子的声儿,门打开走出一男子,水蛇
腰儿,兰上衣和西装裤,正常人,男的后面站着个女的,下身儿一条大花裤衩儿,上身一件
儿和尚衫,瞧那两个奶子是要往外蹦的架势。这男的看了我一眼就说进来吧,我就跟着他们
往里走。这一走起来就热闹了,男的脚上那双皮鞋钉了副铁掌,打在水泥地上嗒嗒响,屁股
上的那串钥匙,少说也得有二十把,哗啦啦地在屁股上晃。我那会儿就想起我爷爷他们去天
津取药的事儿,心里不觉得对四姐也多了点儿敬重。

再说我爷爷和二伯在外面看着门上的了望孔说,我们是大成来的,黑爷让我们捎点儿东西回
去。那四分之一脸就说:您二位找错了吧?我们这儿没人认得什么黑爷。二伯忙从怀里掏出
张字条儿说,您看看这个得了,我们是按黑爷吩咐才找过来的。这时就见俩手指头从里面儿
伸出来挟了字条儿进去,过了一分钟,大门嘎吱吱地打开,一个穿长袍管家模样的人出来把
爷儿俩迎进一个小楼,客厅里刚坐定,就走出来一位带眼镜儿的人,极客气地说:对不住,
让二位久等。然后自我介绍说姓张,在天津卫做买卖。瞧瞧天儿不早了,张先生就对我爷爷
说今儿天晚了,二位就在寒舍凑合一夜,明儿在城里转转歇口气儿,后儿个我差人送您上路。
东西全准备好了,不多,就一个小包儿,里面装了明矾面儿和起子面儿,其中有几包儿是外
用的西药,看不出来的。再说就您这样儿,他们也不大会去查,检查的人里有我们的关系,
我也关照过了,到了后天您就尽管跟着他走就行。说着回头看了看身后给开门的那位管家,
管家点点头笑了笑。我爷爷和二伯不知说什么好,也就答应了下来先歇歇脚儿。

第二天,张先生陪着我爷爷和二叔上了街,看的自然还是些古董字画店铺。转悠到中午就一
起进了家馆子吃午饭。三人要了个单间边吃边喝,张先生还和我爷爷聊起了古董字画。这边
儿正喝着,就见帘子挑开条缝儿,钻进来一个脑袋,我爷爷和二伯一看,这脑袋是李总管侄
子的。张先生马上站起身,来人一看张先生站起来,就赶忙缩了缩头说是老爷子大成的老乡,
我爷爷也忙着给张先生解释并把小李让了进来。二伯问他怎么在这儿,小李就红了脸。说他
日子不好过,开始卖家里的玩意儿。听小刁说他认识天津卫的买主儿,加上小刁撺达,他就
和小刁一起跑这儿来了。没成想,小刁找的日本人开价儿太低,他有点儿不舍得出手。再者,
他也真不知道有些东西到底值多少钱。我二伯听了这话就问他为什么不先到家里来给老爷子
过过目,好歹能心里有数儿啊。小李说都是一条街上的,实在拉不下这个脸,这卖家当可不
是件光彩的事儿。要不是在隔壁听见我爷爷和二伯的说话声儿,他也不会过来打扰,还说小
刁一会儿就带人来看东西。张先生听说有人来,就跟我爷爷说他有事儿先走一步,晚上在家
专候,说完付了饭钱就先走了。我爷爷见这光景就对小李说,你就别跟着小刁瞎搀和啦。回
去我先瞧瞧东西说个价儿你再出来,真有合适的,我就先要下来替你收着,钱上我绝不亏了
你。等你手上宽裕了再从我这儿把东西拿回去。小李一听高兴,忙着谢了。我爷爷说,别谢
了,你叔叔那会儿也算救过我的难,咱们就算帮个忙吧。说完我爷爷就说还有点儿别的事儿
得先走一步,小李送到门口儿又进去等他的人。我爷爷和二伯回了张府。

再过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儿我爷爷和二伯由管家带着出城上路。象张先生说的,还真没碰
上一点儿麻烦,一切顺利地到了家。我奶奶不知道中间这些事儿,倒也没担什么心,看见老
爷子情绪挺好,就高兴地忙着和家里人给爷儿俩张罗吃喝。我爷爷收了块好砚,气儿顺了点
儿。再者,这捎东西的事儿没出丁点儿差错,心也就全放下了。到了掌灯后我爷爷把二伯叫
到屋里,让他第二天就把东西放到乡下庄子上去。二伯让我爷爷放心,说一切他都会照顾好。
果然,东西到了庄上没几天,黑爷就夜里过去把东西取走了,走的时候非留下些钱给二伯。
二伯推不掉,也就收下了。

小李打天津回来后就慢慢疏远了小刁,不再找他的路子卖东西。打这儿开始就经常跑家里来
找老爷子估价。直到这会儿我爷爷才知道,敢情李总管从宫里淘换出来的物件儿真不在少数,
稀罕货也真有几件儿。为了不让日本人得手,他是能收的就收。时间一长,同样儿的东西就
从街那边儿换到街这边儿来了。书画自不必说,古董也不在少数。其中最有价值的当属一面
商周时期的青铜镜。青铜器世上倒也不少,铜镜也有些。难得的是这面青铜镜背面儿上有铭
文。可说到这铭文的内容却无人知晓,至少家里没人听老爷子说起过。我想大概我爷爷也真
是不懂。要说这个学问还是人家郭老厉害,琢磨琢磨就能说出个所以然。反正别人不懂, 您
还能听谁的?只有听他的了。这块青铜镜的下落到今天还是未完的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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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楼  发表于: 2005-03-24   
没了???
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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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楼  发表于: 2005-03-24   
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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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楼  发表于: 2006-02-15   
就好比看出电影,才刚刚入戏觉得有味的时候,突然地人导演说GAME OVER一样,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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