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忙完了这一阵后,老金要回家休假,照例,我负责联系第二天一早回老家的车。
我们这里的长途车,除了帝都的沾染了些许牛气外,省会的各县市的,都是接送到各小区门口的,电话一响,黄金万两,省去到车站的一段。小地方的服务,往往更人性化一些。
老家的那个交通车,我在打了两遍电话后终于通了。一个沙哑熟悉的男声传来,不过这次有些不对劲。
对方的声音很不职业,貌似舌头打卷,有点含糊不清拖泥带水。我说了几遍地址,他总算听明白了,末了嘱咐一句:明天早上五点四十你出来,再给我打个电话。今晚我喝醉了,别给你忘了。
我回答着好,话已至此,若在平时,就该挂了。可是,电话那边一个喝醉还记着嘱咐的人,我也顺便说了句:醉了就早点睡吧。
一个陌生女人的关心显然让对方有些好奇,他问我:你是谁?我说:我老坐你的车。他又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说:你是老韩。
老韩的车,垄断了这条黄金线路很多年。出来混社会,家乡从此变故乡,曾经无数次坐这辆车奔波在故乡和他乡之间。老韩是典型的山东大汉,人长得还不坏,就是一双眼睛看人的时候斜里带着轻佻的色。喜欢和年轻的姑娘没事找事开句玩笑,通常人家不搭理。搭理他的,是W城汽车站那些报纸底下夹着黄书黄碟的老娘们,大约是久旱逢甘霖,他和她们肆无忌惮的开着玩笑,说来说去,就是和他们之间不知道谁的母亲或祖母上了床,总之离不开生殖器的那点事。我的纯情主义至上的当年,曾是男友的老公一个“屁”字都脸红半天。听老韩那些过火的话,恨不能自己钻到地缝里去。
老韩,在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心里,就是流氓的代言词。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老韩这支曾经的中年之花早已不再鲜艳,我这支包含露珠的少女之花也快成豆腐渣。很久不坐老韩的车。自从有了赵四小姐后,即使我们家还没买车,赵四老爷怕她的宝贝闺女受委屈,常借人家的车回趟丈母娘家的,因为车是借的,于是就有了借口,不在丈母娘家过夜。外甥狗吃了就走,女婿狗也是这样。当年的屁又算什么,网络世界里面对不公常拍案而起,越来越愤,偶尔也会爆点粗口,当然只是局限在“TMD”的水平。老韩的那些黄段子,不知还讲不讲,不知现在的自己听了,还会不会脸红?
因为我知道他是老韩,老韩的话匣子突然如滔滔洪水打开了,他叫着我妹妹,反反复复说着他喝醉了,反反复复说他很难受。这难受,我听出来了,是身体上的,还有心里的。
我没喝醉过,我不知道醉酒的滋味,是不是酒鬼都会放下伪装,像孩子般无助?在一根筋女人的心里,我把女人的酒醉,和她的初夜一样,看的如此重要,床,怎能随便上?酒,怎能随便喝?醉,怎能随便醉?一定要和心灵上投缘的那个人,一起醉,无论男女。
男人片刻流露的忧伤无助,往往能激发一个女人内心深处潜藏的母性。老韩,一个我曾经感觉低俗无品的男人,我忍不住安慰他:你喝点茶,泡泡脚,睡一觉就没事了。
据说喝醉了茶是不解酒的,倒是醋有解酒的功效。可我不能对他说你喝点醋吧,否则今夜这红颜当得就太没水平了。
每个酒鬼都渴望一个红颜知己。老韩的确把我当成红颜了,他的忧伤又被我挖掘出来了,他的声音里有点哭腔:妹妹啊,我身边连个端茶的人都木有...
老韩这样的男人,手里不缺钱,身边不缺女人,此时却在空窗期,真是天理难容。我这安慰他的人,也只能在电话里现现声,而绝不可能在他的生活里现现身了。
有时候,善于倾听是一种美德。无论看起来多么意气风发无坚不摧的人,其实心底都有脆弱的一面。带着面具的生活,人有时候成了神,有时候成了鬼,现实充斥了太多五光十色的神话和鬼话。无论鬼神,其实生而孤独,渴望诉说,这个世界,真正静下来倾听的又有几人?
今夜角色转换,曾经的乘客无所谓是红颜或邻家妹妹。我在电话这端,听老韩的絮絮叨叨,找不到挂断的理由。原本一分钟内结束的通话,居然打了十几分钟,大部分时间我只是在听。不必让老韩知道我是谁?不必问老韩那个干瘦如柴的老婆哪里去了?不必问老韩的莺莺燕燕还在吗?W城的老娘们这些年脸上的核桃是否更加深刻?轻易看见裸体和性爱的网络时代,她们的报纸黄书黄碟还卖吗?今夜,听一个酒鬼说话,安慰人性深处偶尔流露的脆弱和孤独。
也许明天,老韩一觉醒来,什么也记不得,他继续奔驰在这条他垄断了很多年的黄金路线上,说着粗话数着钞票和更年轻的MM开着玩笑。
另一个时代的MM,搭理他吗?
(写于2011.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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